如若当初,你们勇敢的在一起了,会不会就是不同的另一个结局?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只属于你的有她身影的梦里?在你身边这样多年,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忧伤。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同榻共枕却同榻异梦。夜里不止一次听到你叫她的名字,属于你给她的名字。我紧紧地抓住锦被,哭着笑了出来,那笑里越发地浸满忧伤,而你却还不知晓。在你印象里,我还是不是那个,巧笑倩兮的模样?我一直,把爱你当做是我的信仰。尽管,你给我的所谓长久,从来都是有惊,无喜。
——杨依依(王夫人)
厅堂的灯火还在燃着,屋院的回廊上无数盏大红的灯笼偶尔随夜风轻轻地晃动几下,隐隐看见灯笼上无不写着金色的大字,不消仔细也能看清是个“王”字。
时不时有一些穿湖蓝色衣裙的掌灯丫鬟小心翼翼地轻踏着碎小的脚步,安静地点燃一盏盏华美的红灯笼。瞬间亮如白昼的宽大回廊,映着远处的楼阁,显得越加奢华起来。
顺着回廊望去,清楚看到尽头处大厅里的八仙桌主位上坐着一位穿着深紫色宽袖襦裙的贵妇人。虽是上了年纪的样子,但头发梳的一丝不紊,依旧黑浓,挽成堕马髻的样式,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美感。环着额际的是当下盛行的额帕,上面镶满了贵重的珠子,中央的那颗竟是难得的东海明珠。发上插着蝴蝶形状的金钿,耳上戴着厚重感极强的墨色耳铛,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极力作响。
只见贵妇眼皮低敛,微微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有意无意地瞟一眼通往大厅的路。大厅的炭火烧得正旺,为原本毫无冷意的厅堂生添了夏日的烦闷气息。
忙进忙出的丫鬟额际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闪过回廊的时候,才拉过湖蓝色衣袖如释重负地快速擦一擦,立即又奔进另一扇门口。
许是一个姿势坐的久了,贵妇不耐烦地放下茶杯,茶盖上的青花纹路伴着默然的动作,清脆地响了几下。
立在一旁的丫鬟赶紧吓的跪在地上,看似哆哆嗦嗦地匍匐开口,“夫人切勿动气,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夫人尽管责骂,可千万别伤了身体。”
贵妇看都不看说话的丫鬟一眼,依旧望了望门口,不怒自威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是让你主子看到了,还以为我闲来无事把发脾气当乐子呢,不定得说我的不是。”
她说完走下脚踏,有意无意地徐徐扶了一扶精致的华贵额帕,慢慢地踱步绕了跪地的丫鬟一圈,“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都还不回来?”
跪在地上的丫鬟这才抬起了头来,“回夫人的话,老爷说了,今晚会回的晚些,叫您先行用膳就回屋歇息。”虽是强装镇定的声音,却在看到自家夫人僵硬的表情之后,赶紧把头低垂回去,看上去像是大气都不敢出一样。
“哼,是吗?都忙?”贵妇说着望了一眼庭院的芍药,虽然不是枯枝败叶的萧条,却也不见分毫妖娆的趋势。
突然贵妇回身睥睨道,“你是叫做银欢对吧?你别仗着自己是子衿身边的丫头就以为我动不了你,横竖不过一个贱婢,我要对付你比踩死一只蚂蚁都容易几倍。回去告诉你主子,前些日子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是还有下次,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还不快滚!”适才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模样,不用一刻工夫就变成了怨妇的神情。
被称作银欢的丫头却在听到夫人的话之后,义无反顾的抬起头,“夫人,银欢可以任您打任您骂,但是前些日子的事与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银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配为公子辩解。可是虎毒还不食子,夫人怎么忍心如此责骂公子?”
无端端被顶撞的贵妇一脸冷笑,不急不慢地走近一脸无所畏惧的银欢身边,勉为其难地低下了头去看她,“你个贱蹄子,犯了错还死不承认?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他可以给你撑腰吗?左右不过一个小丫鬟,居然敢跟我顶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见银欢扬起的脸依旧无所畏惧,贵妇又加深了语气,“哼,好一个银欢。还教导起我来了,虎毒不食子是吗?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你们大公子回来了。而你主子,也不过是个二公子。这些日子不管如何使唤你,你都是一副温顺的模样,原不曾想你为他这般忍气吞声。你以为他回来了,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如此盛气凌人的刻薄话语,一句句地刺疼银欢的耳朵。
银欢这才闪过她珍若瑰宝的公子王子矜经常会一个人临窗斜倚,手执那把鲜少离身的纸扇,小心地打开。清朗地抬头仰望星空,看这落寞的人间,不言不语。
每当这时,银欢总是恬静地不做声,淡淡地立在王子矜身畔,透过王子矜的身影,一同仰望星空。
银欢是记得的,纸扇上面是一行字,仅是一行上好的墨写出的字——天意怜芳草,人间重晚晴。
见到王子矜难过的神情,银欢想走上去劝阻,又不敢迈开脚,只好立在原地,低头轻声说道,“公子,逝者长已矣。切莫再挂心了。”
这时她的公子就会合上扇子,走过去坐在桌前,扇不离手,拿起银欢做好的夜宵吃起来。她大多时候都是准备了桂花糕,因为公子说过,他过世的一位亲人就是做得满口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银欢记得公子说过,有一个人跟他过世的亲人说过一句话,许过一个承诺——就是纸扇上的“天意怜芳草,人间重晚晴”。
初听时银欢只觉得熟悉,这句话里面的字句,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灵光一闪,银欢才反应过来,他们老爷不是叫做王仁建吗?仁建,人间,不是谐音是什么?那她公子口中的亲人是不是叫做晚晴呢?
大多时候也只是银欢自己一人揣摩而已,不敢问,也不敢提,怕提及之后看到公子那更加刺眼的难过。
不过也仅仅是,每年桂花开放时她的公子才会这般模样,仿佛丢了神思。跟只提线木偶一样,没有自己的方向。
所以,银欢宁愿公子永远都是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看人生的沉浮。也不愿意看到公子这样难过牵强的笑,在没有人看到的夜晚,寂静的喧闹。那些浮华的烟花,在天际灿放,也掩盖不住公子那些隐藏人后的忧伤。
还好仅是一日,她的公子,在第二日又会恢复那副不羁的模样。银欢看着,却好似更加看不懂了。公子,你的哀伤,会有谁理解?
想着想着,银欢就无比有勇气,头仰得越加高了些,“夫人,银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不要责难公子教导无方,奴婢以后一定会谨慎行事,不再那般目无尊卑了。”
虽说着认错的话语,银欢眼睛里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内容。王夫人看到了,竟一愣神,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个拥有同样表情的女子。
多年以前,她也是这般跪在自己面前,脸上毫无愧色,铿锵地掷地有声,“小姐,不管你如何想,晚晴从没有想过要跟小姐争什么。只是这一次,晚晴愿意抛却生命,也不愿意放弃姑爷对我的真心。小姐有的或许我注定都没有,就算小姐生来高贵,那晚晴如今有的,小姐却是没有的。因此今日我跪在这里,只是为了感谢小姐这些年来的眷顾。可晚晴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的,他不仅是我的孩子,同样是姑爷的骨肉。”
王夫人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也是一样的桃红色襦裙,一样的义无反顾,果真是你的好儿子教导出来的丫头,拥有同你一样的神色。
晚晴,晚晴。以前你居然因为他改了名字,连我给你取的名字都不要了。好一个“天意怜芳草,人间重晚晴”,只是因为他,你却连自己的小姐都不要了。现今你儿子教导出来的丫头也跟你一般伶牙俐齿的,如出一辙的妆扮,至于是不是针对我,我确实忘记了思量。难道你儿子都已经知道了吗?都已经知道了当年我恶妇一般的所作所为了吗?都知道其实这样多年来我不待见他的缘故吗?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才会这般越来越不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我经历了才会难过和感伤?
紧了紧手里的锦帕,王夫人的视线一时无法从银欢身上移开。晚晴,可是你的在天之灵在惩罚我吗?为了你的儿子,我撒了那样多的谎,做了那样多的表面功夫,为的也不过是想要掩埋那些他不愿和我提起的过往。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我有过一瞬的动摇,但是如今我的青儿回来了。以前,我只是怕他会离开我,现在我杨依依就又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他的大业将会举步维艰。
思绪变得遥远起来,王夫人心里有些酸涩。心里难过,打我的青儿五岁之后,被他送到北地。我就说服自己,为了拴住他,我愿意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整整十七年,我连一面都见不到我的青儿,我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好不好。不曾想,你却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时年少,即使已为人妇,我还是不忘孤傲。你们对不起我,就算他娶我,不是出于自愿,只要我认准了他,他就是我的。为了再次拴住他,我宁愿放弃你,放弃那个曾经对我言听计从的女子。
偷眼瞄了瞄王夫人瞬间消停的刁难,银欢只见到她脸上不合时宜的难过。
王夫人转身用手撑着椅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就算我什么都没有,我都还有一双儿女。就算佩儿从未见过自己的大哥,我也不愿意她跟你的儿子这般情深,尽管他们同父异母,也照样不可以。只要我的儿女都在我身边,就还有支撑我走下去的念系,都还有大力凛然的借口。所以你的难产,与我无关。只不过是上天对你们做的对不起我的事的惩罚,是的,对你的惩罚而已。
见王夫人似是想起什么难受的事情一样,胸脯剧烈的浮动,脸色愤恨,银欢只好没有得到王夫人的准许也起了身,“夫人,怒极伤肝。千错万错都是银欢一个人的错,请夫人不要再生气了,为银欢这般命贱的丫头伤了身子不值得。银欢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不管不顾王夫人的厌恶,银欢一把扶过她坐到椅子上,低眉顺目地说了一通。
难得心平气和地听完银欢的话,王夫人缓缓地有了舒展眉眼的趋势,“罢了,我也乏了,你回去吧。这次对你的惩罚算是轻的,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就没有这次那么好运了。”
听完王夫人的话,银欢才躬身退出去,走到回廊的尽头,看到王子矜房里燃起了暖暖的灯,绽放出了一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