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内讧,孙白谷竟然死了!”
孙传庭的死讯很快就传遍北方,正在真定府部署闯军冀南防线的李来亨闻讯同样感到异常的震惊。
从闯军探骑缴获到的塘报来看,明军诸将在怀来突然设伏暗杀孙传庭,似乎是因为吴三桂等人掌握了他里通闯军的确实情报。
在孙传庭被杀以后,明朝朝廷很快就确认了相关消息,崇祯皇帝也于数日之后下诏表彰了杀死孙传庭的关宁军将领,又诏封首谋的宁远镇总兵官吴三桂为平西侯、山海关镇总兵高第为宁西伯、山东镇总兵刘泽清为平东伯,其他散落在北京周边的杂牌军武将,如蓟镇总兵唐通也被诏封为定西伯。
参与怀来之变的诸将纷纷升官进爵,孙传庭留在大同的一万秦军旧部,也在同一时间遭到多尔衮的袭击,被清军包围收编。
怀来的那二万秦军主力,则更是遭到了早有预谋的关宁军和清军夹击。由于秦军将领、军官,多数已经跟随孙传庭前往怀来赴宴,在宴会中惨遭屠杀。因此当关宁军对秦军发起突然袭击的时候,这两万秦军主力兵马就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迅速溃败。
经过一天战斗以后,关宁军和昌平镇等部京军,再加上提前埋伏在周边的清军,同时下手,已把秦军完全分割包围了起来。
吴三桂之所以没有立即学多尔衮收编秦军,只是因为他自知嫡系兵力较弱,不愿意面对秦军的困兽之斗,付出多余的无意义伤亡。
果然,数日之后,已经顺利和关宁军结盟,又将秦军分割消灭的皇太极,终于实现了满洲人长久以来的梦想,率领清军满蒙八旗主力近十万人,在光辉与荣耀之中,在明朝朝野百官的主动迎接下,以胜利者、援救者和解放者的姿态步入北京城。
崇祯尚在梦中,他还不知道朝廷、北京、大明的天下社稷全部已经失去控制,正在飞速从他的手中离开、脱落。
当北京城的军民官绅一觉醒来的时候,全城都已被虏骑占领。掌握明朝朝廷实权的次辅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到清军已经占领北京城全部要地的时候,才恍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养寇为患、纵虏入邦的大错。
可他也不明白,即便守城的京营再弱,攻城的清军再强,也不至于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来的时候,北京城就被皇太极控制住了吧?
直到他看到那个被自己架空的首辅阁臣陈演和范文程等人一起缓缓步进书房的时候,才终于如梦初醒:
“发圣,你还有新朝的首辅可做……”
陈演面无表情,站在他边上留着一根辫子的清国内院大学士范文程笑道:“何来的新朝?尔我两国既为兄弟之邦,今我皇上专为尔国扫除一班奸佞之臣,大明中兴指日可待,辅臣依旧辅臣,何来新朝之说?”
跟在陈演身后的光时亨也赶紧劝说道:“朝廷方是用人之时,只需大司马入宫请皇上写出诛杀孙传庭的诏书来,则大司马依旧大司马。”
陈新甲没想到光时亨也已经和清军有所勾结,当他听到光时亨所说诛杀孙传庭之事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一切缘由,冷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谷当年出狱,是我所力举。今日大同、雁门两捷,本以为社稷已经由晦转明,我才劝皇上召白谷回京拱卫,没想到反是落入尔辈逆党的算计之中……是我害了白谷!”
陈演闭上眼睛,对陈新甲劝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皇上唯信司马一人,只需诏出,大明依旧可为清国兄弟之邦。”
“呵呵,兄弟之邦?高皇帝驱逐鞑虏,草创大明,我却千方百计劝说天子引虏入邦。今日之过,皆因为我一人失策,可要让我劝皇上做伪齐的刘彦游,做建奴的儿皇帝……你们真是做梦!”
陈新甲和杨嗣昌,心无容人之度,才智都用在了歪处。可当他明白过来正是自己提出的“联虏平寇”国策,导致了孙传庭之死时,终于大彻大悟,绝不再为建奴助纣为虐:
“皇上有勇有谋,你们控制京师,只有弑君一途。弑君以后,还想借大明为伪齐,来做你们复辟金国的美梦吗?想也不要想!闯贼……李自成据有秦晋,跨越豫楚,其势远在刘知远、郭威、柴荣之上,据有天下者,必非虏也!”
“逆党今日杀我,悬我目于京师德胜门之上,我将观闯军之入也!”
说罢此话,陈新甲就抓起身旁的一方砚台向范文程扑了过去。范文程摇摇头,两名满洲兵马上抽出佩刀,架住陈新甲,把他压倒在地砍掉了头颅。
范文程转过身去,对积极投降明清亲善提携大业的陈演、光时亨两人说道:“陈新甲已死,今后明国朝政也要尔等大臣倾力负责啊。”
光时亨当即大喜道:“谢过相国!”
陈演则皱着眉头问道:“天子何等脾性,恐不会与大清合作。”
范文程冷哼一声,道:“你们控制好崇祯皇帝,不能让他寻死。宫中所有人也要都抓起来,太子、公主皆不可出现意外。软禁住崇祯以后,马上发诏江南,命以潞王于南京监国讨闯贼,并以福王为总督南京戎政领江北兵。”
光时亨惊道:“依论序,皇上之后自当太子立,皇上、太子皆在北京,若南都留守诸臣闻京师之变,另立新帝,依照论序,必当立福王。”
范文程笑道:“此洪亨九之策……京师立即从海路传诏江南,以潞藩监国、福藩为都督,两藩相制,谁敢谮位称帝?待大清兵取山东以后,江南依然为我所有。”
“相国妙计安天下啊!”
范文程甩了甩手:“先把陈新甲的尸体拖出去,京中诸臣预谋作乱者必极多,这几日还要二位相助,帮我和亨九来安定一下京师的局势。”
陈演和光时亨两人互视一眼,一起拜道:“明清亲善,提携中兴,灭贼必矣。京中敢有谋乱者,当立刻族诛。”
“好,好。大明和大清本是兄弟之邦,灭亡闯贼以后,二位都一样有高官厚禄,毕竟是兄弟之国嘛。哈哈哈。”
在范文程、陈演、光时亨等人敲定软禁崇祯方略办法的同时,被困在北京城里的官绅们,也渐渐发觉了清军入城的情况。
不久孙传庭的死讯也传入了北京,再接着就是八旗兵包围了紫禁城,崇祯皇帝生死未卜,新的诏书却一封接着一封从紫禁城里送了出来。
大明的朝廷百官,一些热衷仕途的官僚马上就找上了陈演和光时亨打探消息,一部分心怀观望的官僚则照常前往衙门办事,好像京城之变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些平日老成者、儇巧者、负文名才名者、哓哓利口者、昂昂负气者,至是皆缩首低眉,植立如木偶,任清人侮谑,不敢出声。
少数削发成僧者,已经算得上极具勇气。
但在这万马齐喑之中,也有一部分正直刚强之士。如原工部尚书范景文在发觉清兵入京的情况以后,便立即召集家仆奔赴禁宫,试图从宫中把崇祯皇帝抢救出来。
只是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然不是清军的对手,马上就被八旗兵轻易杀散。已经是六十老翁的范景文先为八旗兵射伤,后在家仆保护下逃入双塔寺,因为对朝廷国事完全绝望的缘故,终于跳入古井之中自杀。
像范景文这样的例子,今日的北京城中还有数十起,自行组织家仆、衙门差役和京营抵抗清军的,有文官,有锦衣卫,也有勋戚和宦官,甚至还有一些无官无职的普通商人。
可是他们的抵抗是这样脆弱,在总的数量上来说,相比于满朝文武百官和与国同休的贵戚们,又是这样的稀少。
终于成为了一根被碾碎的稻草。
不过北京城还在暗流涌动,另外一些坚决不愿看到胡骑控制北京城的士绅官员们,正在暗暗潜伏下来——这一天以后,在他们的心中大明已经亡了,亡于东虏之手……
他们宁愿闯军入京驱逐鞑虏,也绝不愿意再看到北京街头的一根根蛮夷辫子。
时任翰林院庶吉士的张家玉,便返回家中,悄悄地给自己的老朋友方以智、陈子龙写下了一封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