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哐啷一声,李来亨推门而入,抱病在身的李过神伤如此,让李来亨不能不为他的义父深感担忧与愧疚。
如前所述,获鹿之败,不正是因为自己用兵迟缓的缘故所致吗?
李自成之死,李过之伤,岂因天命?全在自己无能之过啊!
李过挣扎起身,他眼中满布血丝,唇上干燥皲裂,就连声音里都充满了一种李过的年龄所不该具有的迟暮感:
“来亨……来亨……你没有事情就好。”
“义父……获鹿大败,全都是因为我没来得及赶上……如果我和刘师傅再快上一步,早做决断,大顺的江山,怎么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大行皇帝和数万老本劲兵因我而死,我何面目再见人?”
如此时候,李过挂念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李来亨有没有事,舔犊情深,何至于此。即便心如铁石之人,恐怕都不敢说能无视李过这样深厚的关爱,何况李来亨又并不是全无心肝的妄徒。
朗月明光,诸将跟着步入室内,刘芳亮与李过从来都是大顺军里关系最好的一双战将。他们二人的感情之深,几乎不下于李过与李自成之间如兄如父的关系。
因此,李过如今这副神伤的模样,当然更令刘芳亮感到心如刀割一般的自责。
“补之……获鹿之败,不是来亨的过错。是我的过错,我怎么能这样没有心肝,让他一个人扛下责任?先皇归天,现在大顺军群龙无首,补之,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一定要站出来领袖群伦才行啊!”
李过又咳了好几声,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对于李过身体情况最为心知肚明的顾君恩,更是露出不忍之色,荆侯伤势实在太重,现在还能强撑病体与诸将军议说话,已经是因为李过自己有着远远超出常人想象的毅力之故了。
说实话,在顾君恩看来,现在的李过在任何时候突然死去,都绝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获鹿已经战罢……咳、咳、咳……现在我们要谈的是今后之事,而非昨日之事。虏势猖獗,明廷也隐约有着许多动作,天下江山究竟谁属,现在还很难说。这种时候,再谈过去的事情,再论责任对错与否,既没有意义,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过握住李来亨一手,强支着眼皮笑道:“来亨今后好做,关河大局,务必要审慎重视。太行、黄河,这表里河山之限,是我大顺军最后的底线所在,绝不能纵虏渡河,使得支持闯军、支持大顺军走到今天的中原百姓,再去受二遭的罪、再去受二遭的苦。
来亨,临清那边,还有山东,现在情况如何?”
当李过说到天下大局的时候,充沛的精力就在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本来黯淡无光的双眼,也霎时间充满了顽强的生命火光,使人相信,他绝不是一个在生死线上求生挣扎的伤者。
诸将忧虑的内心,也因此受到影响而安定下来。李来亨遂令顾君恩从参军司取来地图,指图道:
“获鹿大战以后,清军因为老酋皇太极在阵前暴毙的关系,没有第一时间以主力追杀大顺的退兵,反而是大掠真定府,焚屠劫掠,无恶不作,浪费了宝贵的追击时间,也给了我们重振旗鼓、聚兵再战的好机会。
现在滹沱河一线已经全线失守,真定府、河间府皆不可守,济南生变以后,马宝自南皮退兵,转去山东镇压叛兵,德州方面闻讯以后,当地官绅以斩我官吏生乱,迎清军入城。北直隶的顺德、广平两府,也都是如此情形,我兵主力一退,官绅便纷纷酿乱生变,迎胡虏入城,衣冠士绅,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亦今日天下一大奇事。”
获鹿大战结束以后,大顺军的主力兵马,一部由牛金星、张鼐、党守素率领,退往彰德府,另一部则由李过、顾君恩、刘体纯、陈永福、牛成虎率领,退至大名府。北直隶其余地方,在这以后全部陆续失守,德州官绅叛变以后,就连山东门户都已经不守。
现在马宝虽然带着数千劲兵在山东救火镇压,可他一人兵力有限,虽然联络了许多地方上倾向于大顺朝的豪杰武装,但毕竟还是以散兵游勇为主,一旦清军主力攻略山东,甚至还可能出现南都明军联虏平顺,从北伐徐州的情况。
到时候在明军、清军的夹击之下,即便马宝已经多次展现出了他超强的“救火队长”能力,到底能否让山东继续留在大顺的旗帜下面,也已经是一件不存有很大希望的事情了。
“井陉是山西最为重要的一座关城。”顾君恩也从旁指点军情大势说,“井陉关被鞑子夺占以后,太原侧翼已经是无险可守。在北面即便大同、雁门丢失,好歹还有两岭关、天门关、石岭关三座较小的关城,可以聊作守御之用。可是在太原的东面,井陉、固关一线丧失以后,清军即可从平定州直捣太原城下,沿途无一城一关可以作为缓冲。所以现在山西的情况,恐怕比之山东还要糟糕。”
大同、雁门已经丧失,如今井陉、固关又在获鹿大战以后被清军占领,太原城的确成为了一座无险可守的危城。田见秀和姜瓖困守太原,甚至高夫人在内的许多大顺老营家眷、朝廷文武官吏,都还在太原城,一旦太原有失,对顺军造成的打击,还要超过获鹿之败的影响。
也难怪牛金星和张鼐不愿意来大名府,而是火急火燎地想要去增援太原。
李过明白太原的重要性,随即便说:“不错,现在解围太原是大顺军的第一要务……启翁和双喜不愿来大名府,也是其来有自。只有解围太原以后,我们才能重谈称帝的事情。所以这几日顾君恩劝说我继承大位,我都感到时机很不稳妥,人心也不稳固,军情紧急,岂能为我一个人的虚名所耽误?”
刘芳亮和刘体纯两人都赞同李过的意见,特别是刘体纯,他是袁宗第的副将,与田见秀、张鼐都感情甚好。山西北部一线丧失以后,袁宗第镇守的陕北已经十分危险了,如果太原再丢失,丧失了河东藩篱的陕北势必遭到清军的全面进攻,所以刘体纯极力赞成李过的意见。
他马上强调:“对!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再比救援太原更重要了。大顺的皇位,既然有先帝的遗诏在,当然要过哥继承。可是太原情况这样危急,咱们实在没有时间啊。我看还是赶紧调集各路兵马,尽快增援太原——大顺军在西北还有不少兵马,罗汝才、辛思忠、罗戴恩、杨承祖,都在陕甘一带,现在西北没有战事,咱们应该尽快将西北守军调集来救援太原城。”
方以仁听到这里,却眯起了眼睛,他骤然提起宋金战争、靖康之耻的往事说:
“靖康年间,金军南下时就是先围太原。太原地势险要,城防坚固,金军旦夕不能攻破。反倒是道君皇帝君臣与宋钦宗,仓促派大将种师中由河北井陉西进,另外两员大将,姚平仲的养父姚古和张孝纯的儿子张灏分别从长治和汾州北上,三军互为犄角,共解太原之围。
结果援军反在太原城附近遭到金兵的回马枪偷袭,种师中战死,宋军几乎全军覆没。
这以后宋朝又派名相李纲督率解潜、折可求、张思政、范琼等部北上,计划以兵分数路的优势兵力围歼银术可孤军深入的疲敝之师。结果反而因为诸将各自为政,互不协同,形同一盘散沙,又遭到金军突袭,差不多再次全军覆没。
这以后太原方面固然有名将王禀,率领太原军民苦苦坚守二百五十多天,可是终于因为北宋精兵已经在两次救援太原城的行动中完全覆没,只能坐以待毙,最终迎来被金兵屠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