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柳如嫣告假的时候,王立旁敲侧击地询问,她只是说回家省亲。
那时候正值新年,王立就没有多想。
柳如嫣拒绝了锦衣卫的保护,王立还是派了五个人,悄悄跟在她身后。
其实,王立并非监视她,确实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好奇心,想查查她的表妹柳如是。
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童年,才能养成名震秦淮的一代才女。
只不过,派去的五名锦衣卫,并不知道王立南下的路线。
几经周折,终于在南京联系上了。
“看到她表妹了么?”
“厂公,她表妹,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有没有搞错?”
“厂公,咱们查过:她表妹确实叫柳如是,那是她二姨的长女;
如嫣姑姑自幼父母双亡,被她二姨收养,十五岁通过县府的选拔,到京师做了宫女;
刚开始的两年,她一直在浣衣局;
后来,通过兰姑姑的引荐到了坤宁宫。”
“我去!我不是问柳如嫣!我是问她表妹!”
“哦……
厂公,这位柳如是……她是由母亲柳芸薇养大,查不到她父亲是谁;
能查到的是,柳芸薇曾委身于青楼……”
“我去!你这人怎么颠三倒四的?
我是问你,柳如是怎么死的!
她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厂公,据左邻右舍所说,她是在三个月前,染上不知名的疫病而死;她的母亲柳芸薇,是因为难产而死……”
“靠!我没问你她母亲的事!
老是答非所问!
你回去歇着!
换你,你来说,柳如是怎么死的?”
“厂公,就是病死的!左邻右舍帮忙,埋在了村东头的菜地里!”
“你确定?”
“确定!厂公,要不要刨出来看看?”
“靠!滚!你也滚!换你,你来说!”
“厂公,柳如是的确死了!
左邻右舍都能证明!
如嫣姑姑是收到了口信,这才回来处理后事!”
“那……她去逸香楼干嘛?为何跟老鸨吵架?”
“这个……这就有点奇怪了……说来话长啊!
厂公,你得听我慢慢说!”
“说吧!你是最后一个,没法赶你走了!”
“厂公,柳姑姑处理完二姨的后事,寻访了几十个勾栏,想买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她的眼光很高,很多小孩都看不上;
能看上的,她又买不起;
半月前,吴江的“归家院”刚好有个十岁小女孩,她一眼就看上了,跟老鸨约好二百两银子;
只不过,她取来银子的时候,归家院却高价卖给了逸香楼!
所以,柳姑娘就追到这里了!”
至此,王立基本猜到了:柳如嫣跟老鸨吵架,是想买那小女孩!
但是……
“那小娃什么来头?跟柳如嫣是亲戚?”
“这个……应该不是吧!
属下查过,那小女娃名叫杨爱,很早就被卖到归家院,柳姑娘不可能认识她!
而且,柳姑姑是碰巧遇上她!
以前,绝不可能认识!”
杨爱?
杨爱?
这名字……有点陌生呢!
我去!
明朝的人,能起出这种“后现代”的名字?
说话间,一群锦衣卫来到了逸香楼。
看到王立,柳如嫣明显有些惊慌。
“厂……厂公,你怎么来了?”
“一个女的上青楼,你也够大胆嘛!怎么?想把自己卖给青楼么?”
王立呵呵一笑,柳如嫣却红了眼睛,抽泣不止。
安慰了许久,柳如嫣稍稍缓和,这才说起购买小孩的原因。
没想到,她与王立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对王立产生了怪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不知为何,即使王立是太监,也想留在他身边!
有时,柳如嫣试探着说“把表妹接来”,王立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看来,这位厂公对老道士的算命,还挺在乎嘛!
如果他不是个太监,表妹长大后,跟了他一定会幸福!
即使他是太监,出手也挺大方的!
比皇后还大方!
如果多伺候他几年,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而且,他对下人挺好的!
就跟皇后一样,从不打骂下人!
此时的柳如是,才十岁。
这个年纪还不能入宫。
但,灵济宫是在皇宫之外,没有这些限制!
如果真把表妹接来,她再也不会挨饿,再也不会受人欺负!
她的后半辈子,也会不愁了!
二姨,应该不会反对!
而且,以厂公对表妹的在乎,如果自己偶尔犯些小错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他不会赶自己走吧!
盘算着这些,柳如嫣做梦也没想到,收到了二姨和表妹的死讯!
于是,半信半疑间,匆匆告假返乡。
死讯,确实是真的!
家里,添了两座孤坟!
为了后半生的吃喝,几经思索,柳如嫣也玩起了“狸猫换太子”:找个俊俏的小女娃,冒充自己的表妹!
当然,如果家有父母的小女娃,很容易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这个小女娃最好是孤儿!
只不过,刚好十岁的俊俏女娃,不是那么容易找!
除非,去勾栏!
如果运气好,很可能遇上!
而且,勾栏的老鸨,眼光都很毒!
她们能看中的女娃,她们愿意买来培养的女娃,都不会差!
于是,几经探访,柳如嫣看中了“归家院”里,刚好十岁的杨爱!
这个娃,确实不错!
经过讨价还价,双方约定二百两成交。
然而,柳如嫣取来银子时,归家院却涨到了三百两!
柳如嫣还在犹豫,杨爱却被逸香楼买走了!
气愤中,柳如一路追到了南京,追到了逸香楼。
而此时,对方竟然要价一千两!
在柳如嫣看来,分明是逸香楼抢了自己的“生意”。
双方一言不合,就当街大骂了。
“怎么那么傻!就算没有你表妹,我也不会赶你走啊!”
王立好言安慰柳如嫣,却无法安慰自己!
而且,神情恍惚!
怎么会这样?
柳如是还未成名,怎么就死掉了?
难道,因为自己做掉钱谦益,改写了历史?
难道,真有蝴蝶效应?
即便有,这蝴蝶效应也来得太早了吧!
还有,那个“杨爱”,好像有点耳熟!
到底是谁?
或许,大概,也许,maybe,是上学时的校友吧!
“杨爱”这样的名字,实在太“现代”了,绝不是明朝人能启的!
对,一定是这样!
一千两银子买个小女娃,就算再俊俏,也不划算!
只有疯子才会干!
“对了,这位是乐姬赵倩,她的琴艺挺不错;
这位是柳如嫣,饭菜做得挺不错,你俩有时间多多交流,走啦!”
说罢,王立骑上高头大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
逸香楼里,年轻的老鸨瞥着离开的锦衣卫,不屑地呸了一口,目光落在杨爱身上。
“小娃,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姐姐,为什么要买你?”
看看眼前的老鸨,再看看柳如嫣的背影,杨爱红了眼睛,摇了摇头。
“以前,有位大姐姐说我姓“杨”,刚才那位姓“柳”的姐姐,又说我姓“柳”;
那位柳姐姐说喜欢我,说要带我去京师;
她还说,到了京师之后,再没人欺负我,每天都有好吃的!”
说到这里,杨爱的眼泪夺眶而出,想要追出去,却又不敢。
她知道,如果追出去,自己要挨打!
以前,因为不听话,被饿了许多顿饭,挨了不少的打!
“小娃,到了这里,你只要听话,只要肯学,也不会饿肚子;
只要不乱跑,没人会打你!”
说话的同时,老鸨绕着杨爱转了几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再捧着她的脸仔细看,喜欢得不得了!
“小娃,你识字了么?都会些什么啊?说来听听?”
“我……我会背书,会背四书五经,会背兵法,会唱歌跳舞,会下棋……”
“哟!你还会背书?”老鸨上下打量着杨爱,摇了摇头:
“杨爱,或者柳爱,两个名字都不好听!
现在,你给自己起个意境优美的名字,只要能让我满意,今天就能有肉吃!”
听说有肉吃,杨爱猛吞了一大口口水,扭头问道:“大姐姐,我是姓“杨”呢,还是姓“柳”?”
“无所谓!一个艺名而已!最重要的,是让我满意!让客人满意!”
大街上,柳如嫣早就不见踪影。
杨爱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
于是,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低头苦思。
过了许久,杨爱终于开了口:“大姐姐,我姓“柳”,叫“柳如是”,你看……可以么?”
“柳如是……柳如是?”老鸨默念着几个字,未置可否:“你说说,为何叫这名字?出自什么典故?”
“大姐姐,这名字出自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的下半阙: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所以,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是,如是!”
“不错!真不错!从今以后,你就叫柳如是!”老鸨满意地点点头,玉手轻扬:
“来人,带她下去吃肉,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把青荷叫来,先教这孩子用餐礼仪!”
音落,龟公带着柳如是离开。
年轻的老鸨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这几年来,先后找了几十个姬女,花了一万多两银子,逸香楼还是寂寂无名!
逸香楼的未来,就押在这娃身上了!
不会错!
无需太久,几年即可!
……
船队,继续往南。
目标,杭州湾。
从回报的情况来看,“船由”和“路引”,已经发了三百多份!
因为,没有限制!
没有任何限制!
每个人,只要不是朝廷的通缉犯,只要缴纳一千两银子,马上就能得到“路引”!
只要是条船,管你是大船还是小船,只要缴纳一千两银子,马上就能得到“船由”!
不管他买卖什么商品,不管他的船开到哪里,就算他“通倭”,也所谓!
西厂,只管收钱!
“厂公,那个郑芝龙,真的会自己找上门?”
“只要他得到消息,必会上门!”王立冷冷一笑,心头暗喜:
“熊文灿!你的十万两银子,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