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磨盘城以北硝烟弥漫,城外两里处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各种旗号充斥,随着低沉号角不断响起,一队队后金步骑在城下汇聚成一片,各种武器在反射着阳光的色彩,杨波从城头看去,后金左右两翼有好几个甲喇方阵,在这几个方阵边上还有蒙古各部的旗号……
“终于开战了!”杨波身边有人嘟囔了一句,作为防守方,每天看到城外后金大摇大摆的打造器械,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种蔑视对守军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看来皇太极决心已下,都去准备吧?”杨波听到城外的号角越来越凄厉,淡淡的挥了挥手。
等杨波回到敌楼上指挥战斗时,远远的,两里之外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无数团硝烟,就像一朵朵的白云瞬间膨胀起来,紧接着城头正前方,数枚带着尖啸的巨大铁子旋转着朝城墙扑来。
轰隆!
第一个枚铁子狠狠砸在墙头,尽管上面铺设了累答,但这种刷这泥土的软垫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铁子的凶狠撞击?累答后面的十几块砖石立刻被打得粉碎,不断有小块的石子扑刺刺的往下掉,那枚铁子受阻后猛的窜上垛口,又在垛口的墙上弹了好几次,最后动能释放完毕,狠狠砸在城下的泥土里,在后金的阵地上,越来越多的硝烟团团升起,十几门各种口径的火炮不断的发出怒吼,磨盘城头静悄悄的。连个守军的身影都没看到,更别说什么开炮回击了。
皇太极拿着一支小巧的千里镜在观察城头的动静。这是徐山会战时从旅顺那边缴获过来的,阿巴泰用了几次又进献给了皇太极,后金也有几副从弗朗机一带弄来的千里镜,但旅顺制造的千里镜镜片比较清晰,看得也很远,这副千里镜让皇太极爱不释手,还特地让匠人做了个盒子,除了战时。平日都妥善的保存在盒子里。
众贝勒都坚持攻打南门,因为他们希望能把磨盘城彻底封闭起来,但明军在南门设有水城,港内港外战船云集,一旦后金想要攻击南门必须忍受明军战船猛烈的炮击,皇太极也明白如果不封闭磨盘城的话,明军依靠水师源源不断的获得补给。八旗与明军等于在打消耗了,但皇太极还是决心开战,一来他通过细作知道旅顺素来不受朝廷待见,粮饷一直拖欠不发,以旅顺一地抗衡后金八旗,孰强孰弱一望可知。二来眼下快到十月底。离辽海冰封也没几个月,一旦明军水师无法支援,磨盘城明军败亡指日可待,所以皇太极把突破点放在北门,这也是没办法。磨盘城东西两面地形狭小,兵力无法展开。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容易受到明军火器集中打击,想必杨波在修筑磨盘城的时候已经早有通盘打算,皇太极并不认为自己是跟随着杨波的脚步走,无论城池如何坚固,无论如何善用地形,只要双方决心坚定,最后总归还是要靠拼人命才能分出胜负。
就在皇太极观察的时候,千里镜里突然冒出两道火光,两团硝烟从城头冒起,明军布置在城头的两门火炮开始还击了,皇太极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很快两枚七八斤的铁子画着抛物线,发出巨大尖啸越过前阵的士兵,狠狠砸在地上,后阵队伍立刻阵型大乱,惨叫声和慌乱声此起彼伏,两枚铁子虽然没有带走人命,却给那些包衣阵型造成巨大的混乱,许多白摆牙喇在厉声整队,一个白甲兵张弓搭箭,射死了一个拼命逃窜的包衣,攻城战后金的第一例伤亡就此开始。
后金炮阵轰鸣声不绝于耳,时不时一发铁子窜出炮膛,朝远处城头扑去,皇太极定了定神,再次举起千里镜,城头不时挨上一发铁子,腾起大片的烟尘,还有许多大小碎石到处乱飞,但明军依然是毫无声息。
“奇怪,明军火炮倒也沉得住气?”皇太极微微皱了皱眉头,明军的沉默让他心情有些沉重。
后金炮队足足打了三四轮,由于炮管发烫,也开始沉默下来,阵地上硝烟渐渐扩散,一门门大将军炮的雄壮身影也显露了出来,随着炮声停歇,后金进攻的鼓号激昂的敲了起来,那些早已经整装待命的包衣赶紧跑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推动着沉重的盾车,八十多辆赶制出来的盾车推动后,包衣们又推动着望楼,叠桥,还有带着两个木轱辘的云梯车,这种云梯车比单单的云梯用途广泛,防护力也更强,游戏云梯车配备了防盾,绞车,抓勾,有些云梯车甚至还设有牛皮封护的小龛,躲在小龛里的十多个人可以挖掘城池。盾车等器械越过火炮阵地后,皇太极挥了挥手,左右两翼的两个阵型开始在鼓号声中缓缓移动起来,今天是对磨盘城发起的试探性进攻,所以左右翼只出动了八百甲兵,八旗平均一百人,另外还有担负攻城先锋的三百武装包衣,连同蒙古马甲,共计出动了四千多人,只要能消耗三分之一的明军今天的攻击便算成功,那些刚从宣大一带掳掠来的包衣则被当成苦力使用,填濠,推车,收敛尸体等,人数也有五千多。
“嘿呀!”
一个包衣几乎身子与地面已经平行了,他大吼了一声,奋力的推动着一辆沉重的盾车,在盾车下方笼罩着十多名衣衫褴褛,同样瘦骨嶙峋的包衣,他们一步一挨,盾车木轱辘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痛苦的朝前方缓缓挪动着,于学忠全身盔甲,一只手扶着刀柄一只手拎着皮鞭,正杀气腾腾的监督着这些包衣。
“啪!”
于学忠毫不犹豫的摔了个鞭花,那鞭稍毒蛇般舔到一个包衣的背后,破烂的衣衫两边分开。里面的皮肤立刻渗出了血丝,坟堆了起来。那个包衣痛得打了个踉跄,却不敢吭声,他死死的伏下身子,两只脚掌在地上蹬出了两个土坑,他两条发颤的脚极力的顶着地面,手臂和额头上的青筋扑扑的直跳。
“给老子卖力点,哪个敢偷懒老子立刻斩了他!”于学忠怒吼连连,他们这个牛录有三辆盾车。五辆云梯车要推,这辆盾车明显拖慢了其他人的脚步,于学忠生怕在新任牛录老爷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一路上催促、许愿、威胁、鞭打,各种手段都用尽,这辆盾车在于学忠的努力下终于赶上了大队,整个磨盘城外两里处。数百辆各种攻城车辆向一片波浪,朝着城池席卷而来……
由于时间限制,这次制作的器械都比较粗糙,加上什么牛皮等物质都相当的匮乏,所以盾车上只能草草的刷上几层泥土作为防护层,天知道能不能挡住明军的火器轰击?至少于学忠知道他是不敢躲在盾车下面的。
于学忠牢记着葛里蓝的叮嘱。刻意的与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但紧紧随着自己身后二十多步的摆牙勒让他压力很大,这些摆牙勒手里拿着的都是强弩,这些人箭术又精湛,二十步别说人。就是一只雀儿都难逃他们的利箭,这次攻城战大汗下了严令。有胆敢迟疑者力斩无赦,所以于学忠眼看渐渐接近明军城池,尽管心里紧张无比却连回头望一眼都不敢,葛里蓝身为领催在最后面督战,没办法照顾他了。
于学忠怕死,最里层穿了锁子甲,然后是铁甲,最外面还听从劝告披了件镶着铁片的棉甲,葛里蓝说这样能够有效防范明军的火铳,但在炎热的阳光下,身披三重铁甲的于学忠热得满身如同水桶里捞出来一般,豆大的汗珠不时滴下,于学忠无比的难受,三层铁甲不但热,还死沉死沉,把身体瘦弱的于学忠累得够呛,他只希望能早点攻下城池,也早点结束自己的痛苦。
想到这里,于学忠推了推头上的头盔,远远望着城头上那些飘扬的战旗,还有一门门黝黑的炮口,那些包衣可能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到了死亡线内,这个距离是城头明军火炮的打击范围,复州之战还能活着回来的正白旗甲兵不多,但关于明军的恐怖已经在其他甲兵里流传,尤其是复州北门的那场狙击战更是他们永远的噩梦,阿济格率领优势的兵力硬是被堵在北门达三个多时辰,最后被两面明军包了饺子,据那些甲兵说,北城双方的尸体堆得小山一般高,但那些明军就像河道中的石头,无论正白旗怎么冲击,硬是牢牢的钉在北门不退一步,于学忠也经历过徐山阻击战,他和葛里蓝比旁人更了解这些明军的凶残,对于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于学忠也不太自信。
“一定要活着回来!”于学忠暗暗鼓励着自己,一面四下打量准备寻找合适地形随时趴在地上,他现在有了三个包衣,还有三十亩好地,幸福的生活就在前面等待他,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城墙上突然红光连续闪烁,大团大团的硝烟直冲云霄!
于学忠张着嘴,想喊却喊不出,他傻呆呆的望着无数黝黑的铁子猛的朝自己这里呼啸而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
最先到达的铁子狠狠撞击在地面上,铲其大量飞溅的泥土,那枚铁子在地面打了个大坑后再次朝前方飞起,挡在铁子前进线路上的一辆盾车的顶部一角被带了一下,在木屑飞溅中,那辆盾车打横转了一圈,铁子受阻后又在地面上弹了两次,一头深深钻进了泥土里。
这个时候惨叫才传了回来,许多在下方推车的包衣被旋转的盾车狠狠甩了出去,更多的包衣被飞溅的木屑带到,那些锋利的木屑狠狠插进他们毫无防护的身体和脸上,虽然伤势不重,但带来的痛苦让他们大声的惨嚎,就在于学忠缩了缩脖子的时候,更多的铁球飞速扎进了阵线里,这一条攻城车组成的浪潮顿时停止了前进,整个阵型都在曲扭和混乱中,明军城头上每隔六十步便有一根黑黝黝的炮管露出来,于学忠大概数了数约有十三四门,两侧的大角楼上还有许多六磅炮管,刚才明军只不过是六门火炮试射,但给自己这边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许多包衣受不了火炮打击的压力,精神瞬间崩溃,他们或尖叫着朝后方逃跑,或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学忠抬头望了望远方,放弃了躲避的诱惑,身后几个摆牙勒或张弓搭箭,或提着利刃跑上来,于学忠不敢迟疑,立刻提着鞭子冲到刚才被铁子带到的盾车边,对着那些躺在地上哀嚎惨叫的包衣就是一顿皮鞭。
“狗奴才,赶紧起来!”于学忠狠狠一鞭抽在一个抱着眼睛的包衣身上,顺势一鞭又抽到他身边一个抱着腿惨叫的包衣身上,等他再次举起鞭子不由愣了片刻,那个包衣半跪在地上朝于学忠颤抖着伸开手掌,他两个手掌上鲜血淋漓,刚才盾车猛烈旋转,他推车的木柄突然断裂,无数密密麻麻的木刺全部扎进了他的手心里,有一根大刺甚至直接穿透了手掌,从手背钻了出来!
啪!
于学忠很快清醒过来,劈头盖脸的抽了他十几鞭子,一面抽一面怒骂道:“狗奴才,起来推车,妈的,谁要倒在地上装死偷懒,给摆牙勒看到就不用起来了!”
在于学忠的逼迫下,那个惨嚎的包衣慢慢的起身,那个双手受伤的包衣满脸仇恨的深深望了于学忠一眼,忍痛用血淋淋的手搭住了盾车的推杆。
“妈个xx,老子这是在救你,范建,你还真他妈的犯贱”于学忠心里大怒,凑近那个包衣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恰好让他听见,这个包衣不是别人,是分给他的三个包衣之一,听说是大同人,另外两个包衣分到推云梯车,也不知道现在生死如何了。
尽管这些包衣不领情,但在于学忠的威胁下又开始推动盾车缓缓移动,若是从上方俯览,漫长的阵型在慌乱后又恢复了前进,但现在的阵型弯弯曲曲,再也没有刚才的整齐了。
督战的摆牙勒张弓搭箭,把那些翻身逃回的包衣全部射死,还有几个躺在地上的包衣见到那些摆牙勒缓步走进有些惊慌,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跑回队伍,但已经晚了,无数弩箭飞了过来,把他们一一钉死在地上,几个马甲提着刀赶了上来,看到还有中箭还在地上扭动的包衣,对着他们的脖颈就是一下。
于学忠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些包衣的下场,他也没空理会其他事情,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城墙,明军火炮发射不同于后金,他们向来是火炮齐射,给予对手最大的打击,刚才六门火炮开火听那些老兵说,那是明军齐射前的弹道啥的瞄准,他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很快,明军那种地动山摇的齐射就要开始了,于学忠极力压制狂跳的心脏,不管身后甲兵如何威胁他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伏到,要不绝不可能熬过去!
在残酷的战场上,包衣于学忠成长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