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首辅张位的声音缓缓响起,大殿之内陡然一静,针落可闻,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щww{][lā}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朱翊钧这些日子早已经饱受了没钱的苦恼,如今有这么大的一个财源摆在他的面前,他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正如王锡爵所担心的,这只是矿税铺开第一年而已,但是只是这区区半年的时间,就给皇帝带来了三百万两的白银,有了这些银两,他的大殿可以重新修缮,他的军队可以更新一批武备,他的内库可以不再吃紧……
在皇帝看来,这帮大臣简直是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谁能感受他堂堂一个皇帝,连赏赐臣下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情!
呃,当然,要是有人能够感受的话,朱翊钧一定第一个砍了他……
总之,想要他废除矿税是根本不可能的!
再说这次的矿税诸监,虽然他们在眼前的三位内阁辅臣眼中可能是不赦之罪,但是站在朱翊钧的立场上,他们却是立了大功,这三百万两解决了自己多大的困难,他们立的功劳就有多大。
且不说这个时候把他们丢出去朱翊钧不答应,便是他真的能狠得下心,让他们代自己去承受朝臣的怒火,那以后谁还会忠心为他效力?
所以诸矿税监也是不能处置的,可是如此一来的话,就意味着他自己要承担来自朝堂的所有压力,可千万不要以为成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大明朝的文官是出了名的难缠,平时上奏弹劾,烦死你还是轻的,严重的话,扣阙哭殿,执奏,静坐示威,就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年头流行的是名声比性命重要,你可以丢了性命,但是绝不能失了气节,这是大明朝从立朝开始太祖皇帝一直竭力引导的风气,也是明朝御史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大原因。
所以抓典型,杀鸡儆猴什么的,对他们作用不大,要是全杀了,且不说朝廷还要靠他们来维持运转,就是一顶暴君的帽子,就够朱翊钧从皇帝宝座上掉下来了。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身为皇帝,还是会有诸多掣肘之处,一念至此,朱翊钧的脸色软了下来,好声好气的说道。
“元辅不必如此,矿税乃是早定之事,其间或有波折,然朝令夕改非君所为,况银两虽巨,皆来于地方豪强,无碍百姓,元辅久在内阁,当知江浙百姓并无暴乱民变之事,足可证矿税并非为祸,诸税监承旨于朕,行止稍有逾越,朕必惩之,望元辅慎思!”
说句实话,作为皇帝,朱翊钧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看起来像是处处为内阁在考虑,毕竟当初派出矿税太监的行为是经过内阁默许的,如今若是贸然废止,必然会使内阁信誉受损,江浙之地最近也的确并没有因为矿税之事而闹出太大的乱子……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成为理由,归根结底,皇帝根本就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
既不想废除矿税,也不想惩治矿税监,简直是丁点都不让步。
“陛下所言甚是,然江浙之民亦为陛下臣子,矿税之害,犹在民间,今岁百万银两,已是逾越之极,若正道而行,必不可得此巨款,依臣之见,矿税之祸在于人,请陛下严查收缴矿税中不法之事,以明示朝臣陛下圣明!”
不过无论如何,态度好就有商量的余地,王锡爵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口气也是缓和了不少,言语也婉转了几分,不过意思依旧很清晰,要拿这次的矿税太监开刀,以此来平息朝堂物议。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他的有功之臣啊……
不过他也清楚,王锡爵的态度已经算是缓和的很了,这恐怕也是平息这场风波的最好方式,但是问题是,他没法答应!
这次负责矿税之事的,从张诚到孙暹,都是他的亲信心腹,要是抛出去当替罪羊,以后谁来替他办事!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可轻率,矿税之祸非流于表面,今岁半年便敛得百万银两,可见其在乡间必定横行不法,若是纵容下去,必定更加肆无忌惮,此例断不可开!否认日后成为我朝堂之上的毒瘤,尾大不掉,再难惩治,万望陛下圣明远虑,及早废此大祸,方为社稷之本!至于参与之人,一体而下,应交由有司审理,明正典刑!”
不得不说,皇帝的预料的正确的,王锡爵的确算得上是温和派。
沈一贯一站出来,就是一片肃杀之气,明正典刑四个字一出来,更是直接说明了他的态度,根本没有打算放过这帮矿税太监,简直是零容忍。
若不是这帮内使乃是天子家奴,应当由皇帝亲自处置的话,恐怕沈一贯能当场请求三司会审!
两位内阁辅臣皆是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朱翊钧的脸色也是越来的越难看,不过他仍然带着期待看着张位,内阁三位辅臣,只有他的意见最为重要,只要他松了口,朱翊钧就有把握能够将王锡爵也争取过来,到时候沈一贯一个人独木难支,自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说服了内阁之后,他对付起外朝的那帮大臣也就少了许多的阻力!
只是可惜的是……
“陛下,此例不可擅开,老臣以为矿税之议需要重新下发朝议,而负责此次收缴之人,应当严惩!”
张位的身姿挺拔,态度虽然稍有让步,但是依旧坚定的很。
而且他的口气告诉朱翊钧,这已经是他最后考虑的结果,也就是说,张位最后的选择是和沈一贯一样,站到了朱翊钧的对立面。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张位却是心中无奈。
他自然知道矿税对于皇帝的诱惑力,平心而论,若是整个内阁合力,暂时压制朝中物议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是问题是,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不单单是他这个首辅会被千夫所指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矿税不属户部管辖,属于皇帝内库所用,短短半年时间便能够狂敛一百万两白银,若是不加以阻止的话,恐怕要不了几年,内库当中的银两就会超过国库,而手中有了足够的银两,臣权就会完全失去对君权的制衡。
要知道,人的**是无穷的,圣人尚且会犯错,若是将整个国家所有的权力全部系之于君上一人,无疑会是取死之道,历代开国皇帝之所以会赋予宰相这么大的权力,原因便在此处!
而本朝太祖皇帝虽然废除了宰相,但是却将御史的地位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取制衡君权之意。
何况就算张位相信,这一次的矿税监并未使用不法的手段,但是一旦此例一开,内宦们必将争相敛财以图圣心,到时候各种手段齐出,不逼得百姓流离失所,离家舍业根本不可能,所以沈一贯说矿税会致大厦将倾,倒也不是完全危言耸听。
至少站在张位的角度,作为首辅,他有责任去抹除任何一个可能会让国家覆灭的小小可能!
所以这一次,一向是个老好人的张位,态度无比坚决!
“你!”
朱翊钧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无比,指着张位说不出话来,明显被气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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