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心思纷纷乱乱,孙尚书眼角余光瞥向刚刚起身的李叶方三人,心中却是再度诧异了一把。
因为就在刚刚,眼前的三人下拜之前和下拜之后,既然的站位已经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要知道,官场之上的站位是十分有讲究的,熟悉官场的人,只要看一眼座次站位,便大致知道在场人的身份地位,而站位也是最能够反映一个人地位和心态的东西。
而就在刚刚,在天子出口封赏之前,李叶方三人以李廷机居中,方从哲居左,叶向高居右。
这就代表着明面上三人的地位,李廷机官位最显,资格最重,自然当居于中间,而方从哲和叶向高二人本官皆为六部侍郎,不分伯仲,但是方从哲掌管的是最清贵的翰林院,掌翰林院者下一步便是入阁,所以默认的站位自然是方从哲要高上一线,居于左侧,而叶向高则是落后一步,居于右侧。
除此之外,站位的距离也很有讲究,照理来说,李廷机是三人当中毫无疑问的领头人,他不仅要居于中间,而且要居于众人之前,但是就在方才,天子开口之前,方从哲却隐约有和李廷机并列的趋势,只余叶向高仍旧谨守本分,落后二人一步之遥。
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千万不要小看这一步,这代表着官场上的尊卑上下,方从哲踏出了这一步,就代表着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和李廷机相当的实力了……
而天子开口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虽然三人的位置没有变化,但是方从哲的脚步已经悄悄往身后挪了两步!
不错,是两步,而非一步。
事实上,就在众人起身的时候,方从哲便悄悄后挪的一步,而见此情况,叶向高也识趣的挪后了一步,却不料方从哲再度后挪一步,站到了和叶向高平齐的位置。
熟悉官场规矩如孙天官,自然看得出来,方从哲这是主动将自己和叶向高放到了同等的地位上,也就是说,在他默认的地位排名当中,已经不是李廷机第一,方从哲第二,叶向高第三。
而是李廷机第一,方从哲和叶向高同列其后,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断,却是叫孙尚书佩服不已。
不过与此同时,孙尚书心中也越发谨慎起来……
由不得他不谨慎!
事实上,新天子登基,和一众朝臣都是在磨合的阶段,这位天子的心性如何,忌讳何处,容忍能力如何,政治手腕如何,这些都是在不断的朝局变化当中摸索的。
虽然天子登基之前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当时能够真正接触到天子的毕竟是少数人,而且太子和天子不是一个概念,更不可同日而语。
而毫无疑问的是,整个朝堂之上,最清楚天子性情的,莫过于天子的潜邸旧臣了,而天子的潜邸旧臣当中,若论了解,恐怕没有人比眼前这三位更加了解天子了。
正因如此,孙尚书才不得不谨慎。
要知道,刚刚天子不过是小小的敲打了一番,甚至并未明言任何东西,原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方从哲就立刻变得安安分分的,甚至连一丝不满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足可以证明这几位对于天子有多么敬畏。
而在这样一位天子的手下做事,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对于孙丕扬的这番心思,朱常洛倒是没有料到。
他心里的确是存了借这件事情重新为李廷机树立权威的意思,毕竟前一段时间,那场风波闹得实在是太厉害。
不仅仅是朝中,就连帝党内部也对李廷机多有非议,而方从哲等几人之间的龌龊,朱常洛虽不说一清二楚,也大致知道。
既然他现在重新接纳了李廷机,自然要首先稳固他在帝党当中的地位,不然的话,到时候后院着火,丢人的还是自己。
所幸方从哲虽然不是跟着自己最久的人,却是最知晓自己手段,也是最知进退的人,自己不过稍稍显露了些意思,他便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将心思转回来,朱常洛继续开口道。
“既然此事已罢,便来说说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的原因!”
听得天子说起正事,众人连忙将心思收回,凝神细听,事实上,李廷机几人虽然比孙丕扬早到,但是也不过早到一刻半刻的样子,并没有多久,对于被召见的原因,他们心中虽然隐有猜测,但是也不敢确定。
“吏治!”
朱常洛轻轻敲了敲桌子,眉头微微蹙起,道。
“元辅的奏疏,那日你们应该都听到了,吏治历来为历代帝王所重,说是朝廷首要大事也不为过,朕早在几年之前,尚未入主东宫之时,便对吏治十分关注,只是所见者,党争构陷,贪污受贿,风气奢靡,胆大妄为,可谓积重难返,甚至有胆敢瞒报伪造黄册者,此历朝历代所难见者,依朕所见,我朝吏治,已非乌烟瘴气四个字可以囊括!”
朱常洛的声音很轻,但是每说一句话,便轻轻叩击一下御案,手指敲击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在一片沉默的乾清宫当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叩击,都仿佛重锤击在众人的心上!
尤其是吏部尚书孙天官,开始时还好,越听下去,他越觉得喘不过气来,听到最后孙尚书早已是满头大汗,忍不住拜倒在地,口气沉重道。
“臣失职,执掌吏部却令吏治致如此地步,请陛下降罪!”
实在不是孙天官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而是天子的这些话,几乎就和指着他鼻子骂没什么区别了,吏治不清,首要责任就是他这个吏部尚书的。
天下官员的告身皆在吏部,每一个官员的告身都要经过他这个吏部尚书亲自签发,出了问题,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至少一个识人不明的罪名是逃不过的。
更何况,孙天官已经听出来了,天子这番话的意思只有一个,大明朝的官场已经烂了,烂透了!
执掌吏部,却弄成了这个样子,孙天官心中岂能不惶恐?
不过他的这番样子倒是叫朱常洛愣了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样子怕是太认真了,以至于说话的口气没怎么注意,倒是吓着这位老尚书了。
摆了摆手,朱常洛口气缓了缓,道。
“孙爱卿不必自责,吏治繁难,情况多变,此非吏部一家之事,如今吏治混乱,乌烟瘴气,士风日下,若论罪责,朕当首究台垣之罪,孙爱卿操持吏部之辛劳,朕素知之,今日召爱卿前来,非是欲要问罪,而是想论一论该当如何着手肃清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