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在下认为,敌军势大兵多,虽分北中南三路进军,每路亦有六七万之众的流贼,他这般分兵,定是为尽快掳掠我河南各地,然后再北路进入北直隶,中路东去南直隶,南路攻往湖广,如是而已。”
陈永福一副思索状模样说完,卢象升微微颔首,旁边诸如河南巡抚陈必谦、睢州总兵骆举等人亦同声附合。
“敌军想尽掠我河南诸地,实是贪婪至极。”陈必谦捋须叹道。
“此乃流贼本性也,这般分兵掠地,却是大大看轻了我河南官军。”骆举恨恨道。
“卢大人,在下却不认同陈总兵的看法。”一个粗厉却又带着一丝凶戾的声音,大声响起。
李啸循声望去,却是都督佥事左良玉,这个面目阴狠的军将,表示了不同意见。
“左佥事尽可直言。”卢象升说道。“卢大人,在下以为,敌军虽分为三路,却有一路是虚兵,敌军真正意图,在于进攻洛阳。”
“哦,何以见得?”
“大人,南路流寇,便是虚兵,从卢氏南下,其意纯为引我河南官军分兵,但流寇主力的北中两路,合击洛阳,若能夺下这般大城,足矣让一众流贼饱掠一番了。”左良玉侃侃言道。
左良玉的话,让怀庆总兵汤九州,援剿总兵官祖宽等人的纷纷赞同。
“我就说嘛,流寇终究是要进攻洛阳的,左总兵的说法俺们赞成。”祖宽冲着左良玉连连点头。
“左佥事此言,我心亦然之,这怀庆府凭扼山西与洛阳交界之要冲,流寇若占此处,将可与中路兵马合攻洛阳,我军何以挡之。”怀庆总兵汤九州大声附合。
他这话一说,其实在座各人都看得出,汤九州与左良玉,因为手下兵力主要集中在彰德府与怀庆府一带,故二人这般强烈地认定,流寇是主要往北攻,希望引起卢象升的重视,将官军的主要兵力,派往怀庆一带,以减轻他们的压力。
他们这一嚷嚷,兵力集中的汝州与信阳一带的总兵李卑、副将刘肇基、游击罗岱等人,当然不是傻瓜,立即纷纷嚷起来。
“左佥事这话,李某却不认同。”李卑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凭什么认为流寇定会将北路作为主要进攻方赂,依我之见,这流寇主要是要入犯河南汝州、信阳一带,方是重点,毕竟从这里,无论是转进湖广,还是往攻南直隶,皆是方便得多。”
“就是,卢大人,毕竟北部残破,若流寇攻下河南南部,往攻湖广与南直隶的话,这掳获可是大得多。”刘肇基立即附合。
“李总兵与刘副将说得对,这流寇的主要进攻方向,其实就是在河南南部,还请卢大人重点派兵先消灭这南部的流寇,灭其主力,再来对付中路与北路的流寇亦不迟。”游击将军罗岱,以一种期盼的眼神望向卢象升。
卢象升双眉紧锁,一声不发。他心中,其实感觉十分苦涩,因为他知道,讨论到了现在,明军中熟悉的扯皮推委与各谋私利,又开始以各种义正辞严的面目出现了。
讨论到现在,这次会议中,只有祖大乐、刘泽清、李啸三人,尚未发言。
这三人中,祖大乐与刘泽清两人,因为都不是河南本地兵马,故都一种无所谓的样子,干脆抱着一种谁也不得罪的态度,沉默不作声。
而李啸不说话,却是他心头自有一番考虑。
因为来自后世的他知道,以上这些将领的猜测,其实都是错误的。
真实的历史上,高迎祥这兵分三路,南北两路都是虚攻,只有中路是实攻。流寇大军破洛宁县城后,便在嵩县附近,又重新汇集兵力,直插东南,进入汝州境内,在这里被卢象升拼死侥幸击退后,流寇重新分散为三路,一路退回陕西,一路进入湖广,一路进入南直隶。
只不过,这些话,李啸无法在这次会议中说出来。
毕竟这种先验性的东西,李啸说算说了,也无人会信。更何况,现在自已已拔动了蝴蝶的翅膀,历史的细节之处已变动了许多,这流寇大军,是否还会象历史上那样进军,确是难说得紧。
李啸犹自沉吟细思之时,卢象升已把目光牢牢投注在他身上。
“李啸,你且说说,敌军这般所为,究竟是何目的?”
面对卢象升真诚的探询目光,李啸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历史上的流寇动态简要说出。
于是,他拱手言道:“禀大人,只据这些情报来看,实难看出流寇之具体动向,不过,在下以为,流寇的最终目的,却不是想在河南长期厮战,应该不会攻打坚城大镇,主要还是主攻东南而去。”
李啸方说完,不远处的刘泽清,便哼了一声:“李啸,你这话本将就不明白了,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流贼目的是往东南而去?”
“对啊,李总兵这般猜测,可是有甚道理?”另一侧的左良玉,两道明显不友善的目光,冷冷投来。
卢象升亦是目光灼灼地望着李啸,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啸脸上轻笑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众人说道:“各位,自崇祯六年起,河南大地便饱受荼毒,战火不息,各地的村镇州堡已是一片残破。说句实话,除了一些主要的州镇大城外,河南各地,已无甚值得掳掠的目标。故在下认为,流寇不过是把河南当作过境之要道,却不会在此久留。”
“李总兵此话,亦是有理。”听了李啸这番话,河南巡抚陈必谦这个没甚主见的人,大声赞同,向他投来赞同的眼光。
李啸回给他一个微笑,见各人正凝神细听,又接着说道:“各位,流寇起事至今,虽兵力不断加强,但攻打坚城的能力,尚是有限,若其要攻打诸如洛阳、开封之类坚城,实为非易。而流寇大军人数众多,每日所需的粮草,却是极多。故河南残破之地,断难供应流寇久居于此。故在下认为,流寇只会往东南富庶之地进军,以更好地掠获人畜粮草来供养其军,方是正确之选择。”
李啸说完,卢象升频频颔首。
他正欲说话,怀庆总兵汤九州,以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插话道:“李总兵,你虽这般说,便若到时流寇不按你所说,却另攻他处,又当如何?”
李啸心下暗笑,这军情瞬息万变,自已这般揣测,虽有历史依据与现实分析,但恐怕没有一个人敢保证,现在的高迎详和一众流寇,还一定会和历史一模一样的行军与战斗。这个汤九州,想悄悄地给自已扣顶帽子,却是居心险恶。
“汤总兵这话差矣,李啸也只不过是估计预测,又如何能百分百说得准。”祖大乐从一旁插言,为自已的女婿解围。
汤九州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这时,复有其他军将想向李啸问话,被卢象升作手势阻止。
“各位,且别争了,本督亦认为,李啸分析有理有据,说得甚是有理。”
见到卢象升发言站在李啸一边,不少军将脸上,显出隐隐的嫉妒之色。
“李啸,现在若是情况确如你所说的一般,我军该做何选择呢?”卢象升接着,又向李啸抛了个问题。李啸离言,随即站起身来,他目光如电地望向卢象升,缓缓开口言道:“卢大人,李啸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卢大人选择。”
“哦,请李总兵速速讲来!”卢象升双眼一亮,大声对李啸说道。
这时,房间中一片安静,人人都在支着耳朵,想李啸究竟会说出何样的三种计策。
“卢大人,李啸的上策,便是避其锋锐之始,击其强弩之末。”李啸大声说道:“依李某之见,现在河南各地大明军兵,皆于各地重要城池,凭城固守,不让流寇攻破州城获得粮草。那么,流寇大军人马众多,粮草必定趋急,使得流寇只有攻向东南一条路可走。而我军却可在开封府与归德府两地,至与南直隶交界处,设下埋伏,以逸待劳等其过来。同时在流寇进军过程中,我军可轮番对其进行骚扰引诱,使其疲惫不堪,最终,待其到达我军埋伏点后,四面合围,八方共击,当可大获全胜矣!”
李啸说完,目光热切地望向卢象升,他真心希望卢象升能一口答应。
让李啸没想到的是,卢象升只是皱眉沉思了一阵,便淡淡地对他说道:“且请李总兵说说中策。”
李啸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他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李某的中策,便是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大明官军,趁敌军尚未重新合流之际,选定其中一路,集合精锐加以猛攻,力求将这一路击溃消灭,从而转战河南之地,再分头消灭其他各部流寇。”
李啸怕卢象升采纳中策,忙又说道:“若行此策,却有两点可忧。一则因为转战各地,迁延时日,而官军因为粮草缺乏,斗志不高,故与斗志正旺的敌军作战时,会消耗颇大。二则恐敌情生变,若其他两种敌军,得到一路流寇被击溃的消息后,恐会更弦易策,转往他处,却难定中我军之算计,从而逃脱围剿啊。”
卢象升听了李啸的话语,又沉吟良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李总兵,你再说说你的下策吧。”
李啸脸上黯淡下来,他原本跳跃着希望神色的双眼,开始抹上一层忧郁之色:“卢大人,若行下策,则只有分兵对抗,据城固守,与敌长久周旋,侍机消灭小股敌军罢了。待敌粮尽,复往他处时,我军再后行尾追而已。”
李啸说到这里,忍不住对卢象升说道:“卢大人,这般下策,费时费力,且难损流寇实力,若非实在无法,莫行此策啊。”
卢象升兀自沉吟不语。一旁的刘泽清冷哼一声:“李啸,你算个什么东西,莫非,你还要强迫卢大人作决定不成?”
李啸见到刘泽清这般小人嘴脸,亦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我自与总督大人讲话,你又何必多嘴。”
刘泽清脸色涨红,他腾地站起,正欲厉声喝斥李啸一番,却听得长桌顶端的卢象升大喝道:“不许争吵,都坐下吧。”
刘泽清咬了咬牙,狠狠盯了李啸一眼,便沉身坐下。
李啸亦冷笑而坐。
会场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李啸,本督思来想去,感觉还是下策,方是唯一可取之法。”卢象升苦笑道。
李啸大惊,急急拱手:“卢大人。。。。。。”
卢象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李啸,你想尽量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真的不错。只是,你太高估了我大明官军的执行力与配合度。”
卢象升说这些话时,脸上有种隐隐的痛苦表情。
“李啸,你所说的在河南与南直隶处设四面埋伏之法,以及集合兵力击溃一路流寇之法,皆是相当不错的计策。只不过,以本督看来,在我大明官军斗志低迷,士气消沉,且相互难于配合的情况下,想到达到完美的效果,相当困难。”卢象升长叹地一声,继续说道:“万一有哪部官军,因为各种原因,弃阵而逃或临阵而溃,你这些极佳的计策,便皆要功亏一蒉了。”
卢象升的话,有如一根尖锐的钢针,扎得李啸的心灵,汩汩流血。
李啸承认,在对明军的认识上,卢象升确比自已看得深刻,他知道,这些明军,看似兵马也不少,只不过,在真正的战力上,却与流寇精锐实在差之甚远。
“难道,现在强敌压境之时,我大明官军,还只能这般松散地各自为战吗?”李啸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可言说的悲哀。“若是这般,这流寇何时方可得以剿灭,我大明何时方得得以宁靖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接下来,因为卢象升主意已定,便开始分派具体作战任务。
卢象升下令,与流寇相接的各地河南官军,皆还是凭城固守为要。
只不过,象陈永福部、刘泽清部、骆举部、祖大乐部、祖宽部、李啸部,则另行派往各处战场。
其中,陈永福部,刘泽清部,派往北路,去支援左良玉部与汤九州部,抵抗张妙手与过天星。
祖宽部,骆举部,则派往南路,去支援李卑部、刘肇基部与罗岱部,抵抗老回回与蝎子块。
而李啸部与祖大乐部,则派往中路,去重点打击作为流寇主力,多达十多万兵马的高迎祥与李自成。
卢象升另外下令,其他散落的河南兵马,由河南巡抚陈必谦率领,与祖大乐部一样,并听从李啸的安排。
曾被李啸救过命的祖大乐,对于听令于李啸这个女婿,没有任何意见,乐呵呵地接受了安排。
河南巡抚陈必谦,早已被李啸的三策所折服,他这样不谙军事的文官,对于接受李啸的指挥,却也没有任何意见。
“李啸,这些将领中,属你最为善战多谋,你部兵马,亦最为强悍精锐,能否挡往高迎祥反贼的大军,就看你的了。”散会后,卢象升语重心长地对李啸说道。
“请卢大人放心,李某愿效死力,尽心报国!”李啸英目炯炯,大声拱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