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九月甲寅,辽东前锋营参将祖大弼,广宁中屯所哨骑百总李啸,两部人马闻得鞑虏伏击我锦州粮队,乃顶风冒雪出援,全歼虏寇,救回粮队。共斩得鞑子首级43颗,其中祖大弼部斩获25颗,李啸部斩获18颗,作战详情如下。。。。。。哈哈。”
炉火融融的一间宽敞厅房中,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厚暖狐裘的祖大寿,轻声念着祖大弼交上来的奏章,不觉笑出声来。
见得祖大寿发笑,祖大弼粗豪的脸上,颇觉有些燥热,他讪讪地看着这位仪表威严的亲哥,不敢作声。
“赞宇啊(祖大弼字),为兄却是不知,你何时竟与那李啸如此熟衽了,他竟这般舍得将军功分润于你。”祖大寿斜了一眼尴尬站立的祖大弼,表情与口气十分揶揄。
祖大弼面红耳赤,吭吭哧哧地将如何认识李啸,以及李啸曾如何求自已开支领条陈,后来又如何让自已分润军功之事,一五一十对祖大寿全说了出来。
祖大寿掂须大笑。
这个李啸,非但打仗了得,竟在人情事故上亦这般有手腕,懂得抱粗腿,拉关系,以维护自已的切实利益,实是不简单哪。
“赞宇,你感觉李啸这人如何?”
祖大弼一愣,见祖大寿这般发问,连忙说道:“哥,俺觉得李啸这人不错。虽有些滑头,但能打仗,懂交情,俺却是颇为欣赏这厮。”
祖大寿淡淡笑了笑,他目光深沉地望着远方,轻声说了句:“赞宇,依为兄看来,这李啸将来的前程,只怕比你还强得多。”
“哦,大哥竟如此高看这厮?”
“我祖大寿,看人眼光不敢说十分准,看个七八分还是没问题的。想那李啸,出身微贱,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势的金州乡下猎户,却能屡立殊功,且这般会拉关系知进退,将来定会节节上升。纵然年少,却绝非简单人物啊!非是我说句自贬的话,我的三个儿子,泽润,泽法,泽溥,若其中有一人才具能及这李啸一半,我祖大寿纵死,亦是瞑目了。”
祖大寿说到这里,忽觉失言,便长叹一声顿住,脸上涌现一种消沮的表情。
“大哥,不必如此气丧,那边传了话来,说三位侄儿皆是过得不错,大哥却不必太过牵念。”祖大弼压低声音说道。
祖大寿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了。
“好了,你的奏章放我这了,我会尽快向兵部及巡抚大人上表报捷。只不过。。。。。。”
祖大寿顿了顿,脸露沉思之色。
“不过什么?”祖大弼急问。
“只不过那个李啸,品阶本官会表奏他为正五品,军阶亦可同意其为正千户,但这军职,我却要压他一压,给他安排个把总便可。”
“哦,大哥这却是为何,这可有些屈了那个李啸。”祖大弼有些摸不着头脑。
“赞宇,你不知道,我这般做,其实是在保护他。”祖大寿长叹了一口气。
“哦,这。。。。。。”祖大弼一脸惊愕。
“其实,本帅亦极欣赏这个李啸。此人少年英雄,是我辽镇难得的人才。只是若晋职太快的话,为兄反而担心会害了他。”
未等一脸糊涂状的祖大弼说话,祖大寿接着说道:“这个李啸,来到我辽镇从军,总共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竟可晋升到正千户,若再不于军职上压压他,下面各名将领心中,定会深怀嫉恨,暗中制掣排挤于他。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李啸将来想进一步在辽镇出人头地,怕是难了。毕竟,在这一众辽镇将门中,也不是我祖大寿一人说了算哪。”
“唉,还是大哥考虑深远,俺却没想这么多。”祖大弼挠挠头说道。
祖大寿苦笑了一声,挥挥手,让他退下。随后他站起身来,缓步踱至窗前,一双沉郁的三角眼,呆呆地望着灰濛濛的窗外出神。
。。。。。。
在祖大寿令师爷撰写报捷文稿之时,几百公里外的沈阳盛京皇宫凤凰楼中,和硕贝勒豪格,伏跪于地,将前几日43名鞑骑被斩首级的事,低声地向正端坐在镶金龙椅之上的天聪汗皇太极,详细地禀报了一番。
听完豪格的禀报,旁边坐着的两个汉臣范文程和宁完我,脸上却没有震惊之色,只是一脸肃然。
显然,这两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毕竟锦州之处有太多后金细作,通风报信还是很灵敏的。
整个凤凰楼内一片沉寂,皇太极后面几名阉奴个个缩着脖颈,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殿中那巨大的白云雕龙银火盆中,熊熊炉火正烧得噼啪作响,抵御着从门口与窗外不断侵入的萧萧寒风带来的彻骨寒冷。
皇太极缓缓起身,这些年,他身体胖了不少,史书上说他至少有体重130公斤,只有极其强健的马匹才能承受住他的重量。这个大胖子微微摇晃地走下龙阶,于火盆旁站定,却没有唤豪格起身,而是出神地伫望窗外。
李啸,又是这个李啸!
想当初,自已还一心想将此人拉拢入大金的怀抱,却没想到,此人竟是茅厕中的石头,又臭又硬,非但不领情,竟还又斩取了大金将士43人的首级!
此人,真如一根阴毒的尖刺一般,冷不防便猛刺过来,扎得自已疼痛难忍。虽未对大金造成根本性的伤害,但这种刺骨的疼痛,足以让自已刻骨铭心。
“孩儿肯请汗阿玛即刻发兵,孩儿愿亲率大军攻打锦州,我定要亲手斩下那李啸的狗头,为我牺牲的大金将士报仇!”伏跪于地的豪格,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皇太极哦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却没有看地上豪格那急切的目光,却对一直沉吟不语的范文程和宁完我两人缓缓说道:“此事,请问两位先生,却该如何处置?”
宁完我率先开口:“大汗,在下认为,和硕贝勒为牺牲将士报仇之心可嘉,但此刻派发大军,却实非上好时机,有道是。。。。。。”
“宁完我!你一个汉人文臣,懂个屁的军机,在这里信口雌黄说甚!”豪格听得宁完我委婉反对,心下登时大恼,怒喝着打断他的话。
“豪格,怎敢这么跟先生说话!宁先生乃我文馆饱学之士,所谈所论皆有真实灼见,你如何这般出言不逊!父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成大事者,当气质沉稳,心胸阔达。你这般急躁不耐,着实让父汗失望!”
“汗阿玛,孩儿知错。。。。。。”
皇太极一通怒斥,让豪格恨恨低头,不敢多说。
“宁先生且详说下去。”皇太极换了一副和悦的神情,对一脸尴尬的宁完我说道。
宁完我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大汗,据您之令,我大金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要八旗将士专注整训兵伍,筹备粮草,以备明年一开春,便全力攻伐那远窜青海的插汉余部,彻底消灭那一直与我朝为敌的插汉部首领林丹汗,若事起分枝,因怒兴兵,改变我既定国策,在这隆冬时节,却率大军去攻打明国的锦州,实非上策啊。”
宁完我说到这里,一旁的范文程插话过来:“公甫之言,学生亦如是观之。若我军改变既定国策,不顾现在兵马粮草皆未齐备之现状,强行起兵攻打明国锦州,这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大军外出作战,士气必然不振,且大雪阻路,粮草运送亦是困难。而明军却可以逸待劳,凭坚城地利与我军对耗下去,如是一来,战事必然迁延长久,那明年开春远征插汉部之计策,怕定是难于实施了。”
“两位先生言之有理,本汗亦深然之。国有定策,然后为动,实不可因怒而兴兵啊。两位学士之论,皆是老成谋国之言也。”皇太极轻轻颔首,目光之中,尤见深沉。
“父汗!我军将士被斩首43级,实近年来未有之耻辱。若对明军无丝毫惩处,那明狗子定是会气焰嚣张,看轻我八旗勇士,这又如何使得!”
豪格犹自不服,在地下委屈地大声说道。
皇太极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十分严肃。
“大汗,和硕贝勒之言,亦有道理,我军若白吃暗亏,却对明军无丝毫惩处,确恐明人轻看我八旗,且会让我军士气大为受挫。”范文程低声说道。
“那先生可有何良策?”
“大汗,以学生之见,可分两步入手。一为打击明军,二为除掉李啸。”
范文程的面孔上,学者的雍容气质霎时消失,骤然变得阴狠莫名。
“范学士但请详言。”
“大汗,现在我大军虽未可轻动,可却可使一偏将率个二千精锐之军前往锦州等处,不打明军城池重堡,乃专门袭其附近村落,掳其民户人口。那些辽镇明军,只敢凭城坚守,断无与我军正面交战之勇气。如此一来,我军当可饱掠而回,从而削弱明国并壮大我大金。那么,此次哨骑丧失之败可得挽回,军心士气亦可大为回振。”
“范先生此计甚好,那么,又要如何除掉李啸呢?”皇太极的大饼脸上,开始涌现出明显的笑意。
“大汗,对付此人,以学生观之,不可以力胜,但可以计除。”范文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
“说下去。”
“禀大汗,现在那李啸的上级,是那个广宁中屯所守备王道奇,此人已被我军细作买通,暗中一直与我大金交好。我可使细作暗送金帛,加以笼络,使其为我效力。然后在其被我完全拉拢后,令其无论用何计策,不管是出兵或下毒,只要能尽快除掉李啸便好。若获成功,我大金再重金酬谢此人。此事当可成矣。”
“若那王道奇收了金帛,却不办事,该当如何?”地上的豪格忍不住插言道。
“他敢!”范文程又是一声冷笑:“吞了我的钓饵,岂有不为我大金效力之理。他若果敢昧吞金银,我便遣细作向明国总兵祖大寿与巡抚方一藻等人告发,把他与我大金交往之信件文札上交给他们,这王道奇,岂得还有活命之理?”
“宪斗此计,却是甚好。让这些明国将领,内斗互杀,实为大妙。”一旁的宁完我听完,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皇太极脸上亦是满满的欣赏之色,他这时才对地上的豪格淡淡说了一句:“豪格,你跪安吧。”
“嗻,谢汗阿玛。”
一脸喜色的豪格从地上爬起来后,皇太极背着双手,对范文程等人大声下令。
“传本汗旨意,着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山率精锐马步军二千,前往锦州掳掠村落人口。文馆学士范文程,派遣细作,交结明军守备王道奇,务必让其尽速除掉,这一心与我大金为敌的李啸!”
皇太极顿了顿,脸色满是森寒之色,语气加重道:“范学士,你听好了,这个李啸,本汗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微臣谨遵谕令!”
(注:这次崇祯六年冬天的伊尔根觉罗。阿山率部掳掠,《清实录》《八旗志》中均有记载,非笔者随意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