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历二六六年一月二十九,阮香大破郝萌水陆军于富水之阴,杀郝萌于富水,其二子郝威、郝坤皆死于乱军之中,莫湘被俘。
郝萌三万人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无敌于天下的淄州水师一夜间全军覆没,淄州再也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
是役,灵州精锐伤亡超过两万人,可见战斗的激烈。宁宇的水师更是惨胜,战斗结束后,灵州水师还能正常漂在水面上的船只不到原来数量的三分之一,灵州水兵伤亡也是各部队中最惨重的,减员六成以上,负责凿沉淄州船只的水鬼中队只有两人生还,而且据军医诊断,因为在冷水中浸泡过久,他们很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其后几天,灵州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掩埋阵亡将士的尸体,救治伤员。为了迅速补充兵员,除了灵州训练基地派来的正规灵州军之外,阮香还补充了大量淄州兵员。现在部队中灵州、淄州兵员比例大概是*开。因为水师伤亡惨重,多数船只沉没毁损,已经不能完成运载大军过河的任务,阮香命令砍伐树木,搭建浮桥,让主力部队尽快过河。
与此同时,先前偷偷渡河成功的于成龙、杨影两部势如破竹,先后攻克东港、淄州城,而富水城、青城二城则望风而降。但是当他们来到凤来城和皋城时,城上却竖起了泸州军的旗号。
原来苏中的斥候发现阮香军的先锋已经越过了富水河,如果按照原计划在淄州城举事的话,难免陷入阮香军的几面包围之中,虽然偷袭一下阮香军的诱惑很大,但是苏中最终还是抵挡住了这一诱惑,他决定采取比较稳妥的办法。他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回师占领了离泸州比较近的皋城和地靠燕州、云州的凤来城,并且打出了泸州的旗号。
果然阮香的靖难军部队还不想和泸州正面起冲突,没有强攻两城,而是远远地驻扎下来,双方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阮香听说泸州兵马占领了淄州北方的皋城和凤来城两城,她早就料到赵熙会来抢夺地盘,所以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她命令杨影和于成龙就近驻扎下来,严密监视泸州军的动向,如果泸州军不动,他们也不动,但是如果泸州军有异动的话,即刻放手展开攻击。
灵州军最后和郝萌这一战确实伤到了筋骨,主力部队伤亡极大,虽然很快就补充了大量士兵,但是短时间之内还是难以恢复以往的战斗力。而长时间的战争也让灵州的后勤补给达到了极限。虽然占领淄州六城之后,大大缓解了灵州的后勤压力,但是郝萌为了和靖难军作战,不惜竭泽而渔,拉丁抽税,强征钱粮,淄州的生产力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弄得以富庶闻名的淄州也有破败之相,特别是淄州的乡村,青壮年劳动力都征召上了战场,很多地方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孩子。况且淄州新平定之地,无数的淄州将士战死在和靖难军的战争中,淄州士民多数还对阮香抱着敌视的态度,所以现在还要以安定淄州民心为上,不宜再动干戈。
现在靖难军最需要的就是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春天快到了,田地需要人播种,那些老弱妇孺需要人养活。阮香虽然急切,但是她可不能像郝萌那样竭泽而渔,毕竟路要一步一步来走,为了将来的战争考虑,她不得不让很多士兵解甲回家种田。
维持一支常备军显然是必须的,但是这支军队的规模也要掌握好,保持战斗力的同时也不能给地方造成太大的财政压力。阮香开始着手恢复战争中被破坏的屯田制度。让地方驻屯士兵开荒种地,自给自足,这样可以缓解部分粮食压力,农闲时操练又让屯田兵保持一定的战斗力。这样虽然训练效果不及常备军,但是好处在于常备不懈。这种军事制度可以增强地方守备力量,一旦有战事,可以迅速获得大量训练有素的补充兵员,比直接征召农民方便而且有效,对地方上的生产影响也不是很大。
其实周国军队一向重视屯田,只是近些年诸侯征战不休,军士长年作战不解甲,根本无暇屯田,以前的屯田也大多荒废,军屯制度逐渐变得有名无实。军队直接拉壮丁入伍,未及训练好就匆忙投入战场。
这也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方面大量低素质的士兵在出现在战场上,军事素质低下,造成这种军队一触即溃,死伤惨重,每次战争过后,诸侯们为了以后的战争,都不得不再次大量征召农民入伍,而因为缺少农民,导致了大量田地荒芜,很多地方的百姓为了逃避兵役都躲进了山林,一些饱经战乱的地方走很多天都看不到人烟。
靖难军现在在灵州有四万多人的正规军,在淄州的正规军补充休整之后则达到了十万人,现在阮香手下有灵州七城,淄州六城,再加上这些防守地方的次一级的卫戍部队,军队数量达到了二十万兵力。当然这些地方军战斗力也不一样,灵州地方驻军战斗力接近于主力部队,而以淄州兵为主的淄州地方驻军则明显不行,还需要较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够成为精兵。
阮香着手削减冗兵,军队保持相当的数量是必要的,但是这么多兵没有钱粮可养不起。阮香让部分正规军转入地方部队,也借机增强地方部队的战斗力,随后就发布了一系列命令,鼓励地方部队屯田,经过一番大刀阔斧的砍削,靖难军正规军数量稳定在了十万人,地方驻军数量却急剧增加到了十五万。
阮香颁布了多项优惠措施,鼓励军屯,很多衣食无着的百姓都积极参加驻屯军。这些优惠政策包括由政府提供粮食种子、牛马牲畜,并且由政府出资修建水坝水渠等公益设施。阮香还规定,军屯所收获的粮食除了部分充作军粮之外,其余可以分配给军屯士兵,用于养家糊口,没有家室的士兵,由政府按照其所应得的粮食比例照价补偿。士兵退役之后将分到一块军屯的田地,归其私人所有;若是在战场上牺牲或者受伤,其家人也可以得到相应的土地补偿。
虽然当兵要冒不少风险,但是土地对老百姓的诱惑还是很大的,阮香制定的屯垦政策吸引了很多外州的百姓前来。按照这个政策,只要一个人能当上军屯兵,养活一家三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虽然当兵期间土地还不是自己的,但是退役后就能无偿获得一块土地,对于那些可能毕生都买不起土地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喜讯。所以报名当兵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主持新兵入伍的地方日夜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大量青壮入伍,一些老弱士兵解甲归田,让淄州本地驻军的素质也大有提高。
但是只靠军屯显然还远远不够,阮香总不能让所有的贫民都转为军户。所以阮香又制定了垦荒法案。规定凡是农民自己开垦的荒地,政府可以平价借贷粮种和牲畜给他们,收获之后以农产品或者钱币的方式归还。三年内照正常田地出产的三成收成抽税,连续耕作三年后恢复正常的一成抽税,保持耕作五年以上,所耕种的田地可视为其私田,可以质押买卖。
现在两州总人口有三百多万,面积加起来却有二百多万平方公里,尽有大量的荒地可以开垦,阮香倒不用担心土地会不够。因为现在大量土地把持在一些大地主还有豪门的手里,而且这种现象在淄州特别严重。阮香现在还不想过度刺激这些地方豪强,只能采取这种比较折中的办法,一方面让那些受地主豪强限制的无地佃农有机会获得自己的土地,削弱这些豪强对农民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增加这些农民垦荒种地的积极性,增加粮田、棉田、桑田等土地的数量。
阮香还存了一个心思,那就是要吸引大量外地的流民来靖难军控制的地方。说到底,诸侯征战还不是为了土地和人民?自己现在有了地盘,能够不动声色地将敌人那里的人民吸引到自己这边来,无形中就达到了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的目的,可谓不战而胜,这是对敌人不流血的战争。
当然阮香的这些政策也不是没有诸侯尝试过。苏平就曾经在云州采取过类似的措施,但是却没能坚持下来,先是张静斋挑起的灵州之役,元气还未恢复,随后又是去年的云州战役,这两场战争打下来,云州刚有一点起色的气象全都被打没了,百姓离散,刚开垦的田地又变得荒芜,大量士兵被抽调上前线,军屯也成了一句空话。
不管是军屯还是垦荒政策,关键是要保持其连续性,一个稳定的环境是必不可少的。只要能够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就不愁没有百姓和兵员。
军屯也有其限制性,因为驻屯军不像常规军,农忙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能进行军事行动,而且不能离开驻地太久,否则田地就要荒芜,一年的辛苦也都白费了。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对于阮香来说,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考虑。现在已经到了她发展的一个瓶颈时期。
阮香现在面对的问题包括:怎样才能够顺利安定两州,怎样让军事上的胜利转化成政治上的优势,而核心的问题就是怎样真正将两州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以便充分利用这两州的人力和物力,为自己以后匡扶周室的大业做准备。因为阮香下一步要面对的敌人显然比郝萌百倍地难以对付。阮香在灵州是人心所向,在淄州则不见得那么受欢迎。虽然军屯和垦荒政策为阮香赢得了不少下层百姓的支持,但是淄州上层的那些士人几乎没有主动投奔阮香的,可见他们对阮香的敌意。阮香要稳住淄州,就得在这群人身上打开缺口。
淄州的富庶主要体现在其繁荣的工商业上,经过战争,不少商人逃离了淄州。但是更多的人则是选择了观望的态度,毕竟很多人都是在淄州经营多年,置下了莫大的家业,不是说走就走得了的。而不像别处的州郡士人普遍地自诩清高,鄙视商人,淄州士人大多既是地主,同时又兼营经商,势力很大,更有不少人蓄养私兵,称霸一方,地方官员都得看他们的眼色行事。而原淄州军政官员,又多数出身于这些豪族,互相维护,即使是郝萌也奈何不了这些实力雄厚的家族。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淄州名门宁家,宁雁和宁宇就是出身于这个家族。当初虽然听到了两人接连叛变的消息,但是郝萌就是不敢拿宁家怎么样。这不光是因为宁家占了淄州大半的水运生意,也不是因为宁家自己那三千私兵,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豪门都紧密联系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动宁家,就相当于和淄州所有的豪门过不去,而得罪了这些豪门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不管是钱、粮还是兵,郝萌一个都别想再得到,郝萌也别想能够安安稳稳坐稳这个刺史的位子。所以对两人的背叛,郝萌虽然恼恨,却不敢动宁家分毫。
可以说,要安定淄州,主要任务就要看阮香能不能摆平这些世家大族了。现在淄州的大族,有郝、宁、金、黑、潘、王等十几家。郝家在战前是淄州势力最大的家族,也因此郝萌得以坐上刺史的位子。这些家族的势力并不仅限于淄州,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买卖商号,各家更是通过联姻、生意上相互入股等手段紧紧结合在一起。
阮香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始终是个外来人,要打进这个圈子是千难万难。这些人排外的情绪那么强,在各个阶层都有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如果以武力手段强行将他们铲除的话,阮香有很多顾虑。
首先是牵连面太广,估计至少得株连几千人,还不一定能保证收到全功,因为这些豪族不少子弟亲戚都在外地经商做官,不可能连根拔起,阮香虽然不喜欢这些豪族,但眼下还得借助他们的力量帮助安定淄州;其次,这些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财富和关系网是阮香想借重的,如果双方真的反目硬拼,阮香虽然有把握最终自己会获胜,但是这些关系网势必全数毁去,未免可惜;再次,能够这么顺利平定淄州,这些家族倒也不是没有功劳,如果他们组织士兵殊死抵抗的话,于成龙和杨影未必这么容易得手,而且郝萌和阮香交战的时候,这些家族也没有全力支持郝萌,他们大多是持观望态度,甚至暗地里扯郝萌的后腿,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对阮香有多少好感,而是因为他们不希望郝家借着和阮香作战的机会一家坐大,而郝萌确实有过这个打算,想趁战争的机会吞并这几家的势力,没想到最后兵败身亡,反而让其他家趁机瓜分了郝家的势力。
阮香制定那一系列政策的时候,一直待在淄州城外的军营里,没有进城。她打算观察一下那些家族对自己这一系列措施的反应。毕竟这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这些家族的势力。同时接连修书到灵州,召吴忧前来。
阮香没有白等,这些家族很快就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有的已经开始抵制阮香的政策,比如不准自己的佃户开垦荒地,暗地里派人驱逐那些外来的流民,阻挠官府发放粮食种子等等。这其中尤以金、潘、王三家为首,活动得最为厉害,其他家也都跟风,但是郝家倒台后势力最强的宁家却没什么动静。阮香冷眼旁观,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她仍然住在军营里,吩咐谁都不准打扰,宁雁几次请见都不准。其他淄州官员也一概不见。
二月二十八,吴忧自灵州来,阮香命令升帐议事,只叫了吴忧和宁氏兄弟。
宁雁这些日子等得十分心焦。看阮香的意思好像是要削弱各大家族的势力,但是又好像没有下定决心,事情做得拖泥带水。各项政策虽然颁布了,但是实施的过程阻力很多,阮香又不准人打扰她,宁雁很为靖难军的未来担心,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的话,最后不是阮香被逼出淄州,就是和各大家族势成水火,免不了火并的后果。
宁雁抢先开口道:“郡主是否决定铲除淄州各豪族势力?”
阮香微微一笑道:“宁先生是什么主意?现在淄州最大的豪族就是宁家了。”
宁雁道:“若是郡主想要动手的话,就该快刀斩乱麻,以雷霆手段行事,如今这般打草惊蛇实在很不明智。”
宁宇吃惊道:“大哥你怎么……”
宁雁对宁宇正色道:“小宇,大哥今天和你说句心里话,自从我决定了投奔郡主的那一天,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宁氏家族,只有大周的天下了。宁氏一族荣辱比较整个大周的前途何足道哉?人的心只有一个,我们忠诚的对象只能有一个,不可能既忠诚于家族,又忠诚于郡主。大哥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能够保全家族,我心里也很高兴,但是如果家族成为阻挡郡主的障碍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替郡主除掉他。你可以说我是宁氏家族的叛徒,但是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希望你也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大哥不会勉强你,也担保郡主不会为难你,是忠于家族,还是忠于郡主,迟早也要作出选择。”
宁宇听了这话,好一阵默不作声。现在宁家家长是他们的父亲宁潜,宁雁是长子,宁宇是次子,宁雁从小就才智过人,本来是下一任家长的不二人选,宁氏宗族内也有不少人支持他。宁宇自知才能远不及宁雁,也从来没有和他争的意思,如今宁雁显然放弃了他长子的名分,那么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究竟是继续在阮香军中效命,还是回归家族,他处于一个两难的位置。
从小他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效忠家族,虽然他常常跟大哥一起嘲笑家族的各种陈腐教条,甚至故意在家族开设的买卖商号里捣乱,也曾经认为自己可以很洒脱地离开家族,但是真正让他舍弃家族的时候,他这才感到自己以前对家族的叛逆行为不过是一种对传统的逆反心理,就像小孩子对待他严厉的家长,一切行为只是希望能够得到家长的重视,真正事到临头,他最终还是割舍不下对家族的眷恋。
宁宇看着宁雁坚定的目光,再次感到自己确实和这个大哥相差甚远,因为自己做不到他那样决绝。
宁宇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吴忧却抢先一步道:“雁兄言重了,小香本意也不是非要和宁家对立的,我想小香的意思是要和宁家合作的,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宁家不是也很配合么?宁老先生显然很懂得审时度势,我想他应该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准备和咱们合作的。只看宁家没有跟着那三家起哄,就知道宁老爷子不简单。”
阮香暗暗摇头,心道大哥也真是,宁宇分明要表态了,却被大哥糊弄过去。不过想想也算了,与其把话挑在明处,不如大家闷头发财,否则说不定她很可能要马上失去宁宇这员猛将了,而现在的灵州水师还离不开他。吴忧也确实说出了她的心思,她还没有和宁家翻脸的打算。
宁雁也松了一口气,他悟到刚才确实把宁宇逼得太紧了,让双方都逼到了不得不摊牌的尴尬境地,幸好有吴忧解围。经吴忧这样一说,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其实以他的才智,结合最近的各种迹象,细细一想,阮香的行动目的不难揣测。看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拿得起放得下,涉及到家族的事情,他并不能够保持平时的冷静,可见家族在他的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阮香笑道:“大哥说得没错,你们也不用多心,我只是想看看淄州这几大家族究竟哪几家是可以站在我们这边的。”
宁雁摆脱了包袱,脑子转得很快,接口道:“郡主的意思是扶几家,压几家?”
阮香道:“不是扶几家,而是扶一家,宁家!我希望宁家能够彻底压服其他家,由宁家出面,通过明的渠道也好,暗的渠道也好,把淄州其他几大家的势力吞并,在此期间,宁家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宁宇道:“那样不是把宁家推到了最前台?宁家将正面承受其他几大家的压力,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宁家现在势力最强,但其他家也都不是好惹的。照郡主所言,靖难军只在暗中支持,我怕宁家会顶不住,毕竟商场上很多事情不是光有钱和人就办得到的。”
吴忧道:“宇兄弟误会郡主的意思了。各家族树大根深,连成一气,自然很难对付。我们也不是要一夜之间就成事,饭要一口一口来吃,事情也要一步步来做。今日只有我们四个人在此,就是为了保密起见。”
阮香道:“我相信两位一定能够说服你们的父亲,我们的协议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因为我们不想有任何字面上的东西被人抓住把柄,‘无影’的无孔不入相信大家也都领教过了。明面上,为了迷惑其他家族,我们甚至会对宁氏家族采取敌视态度,以便于宁家从中取利。”
宁宇拜服道:“郡主妙计,末将保证尽力说服父亲,”他转头看了一眼宁雁,又道:“不过有大哥出面,应该十拿九稳。”
宁雁笑着摇摇头道:“老头子比狐狸还精,他看准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多费唇舌,他要是不同意的事情,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听,我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咱们只是负责把话带到就行了。”
阮香轻描淡写道:“我相信宁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成为淄州第一世家的机会的,如果可能的话,以后宁家将是大周第一世家。”
宁宇听得心中狂跳,这正是宁家历代以来梦寐以求的地位。宁家拥有庞大的财富,在帝国境内经营着各种见得光见不得光的生意,他们可以在地方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第一世家”的荣耀么?现在机会就在面前,他毫不怀疑阮香最终将击败各家诸侯,重现周帝国往日的辉煌,阮香轻易不许诺,但是她说出来的话,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他一定要设法让父亲同意,因为阮香既然可以把机会给他们,难保她不会再找别人。
看着宁宇激动的样子,阮香微微一笑道:“宁将军可以去准备出发进城了。”
宁宇知道他们还有要事商议,便起身告辞。
看着宁宇的背影消失在大帐外,宁雁叹了口气道:“郡主还是太抬举宁家了,他们禁不起诱惑的,野心会毁了宁家的。”他倒不担心父亲会不同意,他担心的是父亲会在这上面走得太远,最终把宁家带上一条不归路。
阮香道:“世事如棋,岂有定论?正与邪,得与失,存乎一心而已。”
宁雁思忖良久,拱手道:“属下明白,先告退了。”阮香一颔首,宁雁起身走了出去。
吴忧道:“但愿他真的明白才好。”
阮香撇撇嘴道:“宁雁也是一颗玲珑剔透心,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家族之情难以取舍罢了。”
吴忧怔怔地看了阮香一会儿道:“小香越来越精擅权术了。”
阮香吐吐舌头,调皮地一笑道:“人家也是没办法嘛,都是环境逼的。在大哥面前,人家永远是小女孩。”
吴忧作出一个受了惊吓的表情,瞪大眼睛道:“哎,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酸溜溜说话?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阮香风情万钟地笑道:“大哥也不疼小香了么?呜呜呜,人家还真是可怜啊。”
吴忧甩下一句“受不了你了!”赶紧头也不回地逃出大帐。
随着吴忧出了大帐,阮香眼中的喜悦的光芒渐渐黯淡,最终变成了自己在那里发呆。
卫兵进来询问她是不是要出去的时候,阮香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阮香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句:“权术啊。”
两天后,宁氏兄弟回来了,在阮香议事的大帐里仍然是四个人。宁宇担任了发言人的角色,不过看他苦着脸的样子,似乎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呃……那个……我想……”宁宇结结巴巴地说。
阮香问道:“宁将军有什么话直说好了,不用为难,是不是宁老爷子不同意?”
宁宇赶紧道:“那倒不是,只是他……需要进一步的诚意……他说……当然他也只是为了宁家着想……”
看着宁宇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阮香心想莫非宁潜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不好开口?不由得把眼睛转向了宁雁。
难得的,宁雁也不像平时那般镇定自若,见阮香看向他,只好轻咳一声,道:“其实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你也知道,像宁家这种地方大族,他们什么都不信,只相信自己家的亲戚。”
吴忧奇怪道:“你们两个不都是宁家的子弟么?有你们在军中效力,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宁宇道:“是呀,我也是这么说,可是……”
宁雁道:“还是我来说吧。事实上我和小宇自从投靠靖难军的那天起,就已经被从族谱中除名了,虽然只是形式上做给别人看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不是宁氏家族的人了。因为家族的事情并不是由父亲一人决定,族里还有几位说话相当占份量的长老,他们的意见也要考虑。”
宁宇道:“我们请求父亲允许我们回归家族,不过那样的话,就要召开有族内各分家长老参加的家族大会,难保不会泄露机密,对于咱们的合作大大不利,父亲也没有办法。”
宁雁道:“我父亲的意思是宁家秘密和靖难军联姻,当然这件事除了几个最可靠的长老之外不会有别人知晓,这样可以给那几个最顽固的长老一个交代。”
阮香笑道:“联姻啊?这我倒是没仔细想过,不过也合情合理,毕竟这种大家族还是很看重血缘关系的。那么你们看中了谁呢?我么?”
宁雁和宁宇慌的连忙跪在地上,宁雁道:“借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郡主!”
阮香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道:“这可为难了,要是这个人地位不够高,说话没有份量的话,就不能表达我们的诚意,也是对宁家的不尊重。你们真的不考虑我么?”说着脸上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宁雁道:“郡主说笑了,普通的人物哪里放在郡主眼里?不是属下自高,现在宁氏族中能比得上属下的子弟几乎没有,属下见郡主还常常自惭形秽,更别说别人了。”
阮香轻笑道:“你倒是真会赞人。”说着眼角不经意地从吴忧身上掠过。
宁雁的目光也转到吴忧身上,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还要麻烦吴兄弟了。”
吴忧本来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忽然见宁雁来了这么一句,大惊道:“你们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已经结婚了,大家都知道了啊。其实呼延豹、杨影还有纳兰庆都挺不错的,你们不妨考虑一下?要不吕晓玉?纪冰清?如果你们不歧视胡人的话,左明霞也可以考虑,要不水凝也可以啊,虽然年纪小了点儿……”
看来阮君雌威着实不凡,家教甚严,吴忧口不择言,把靖难军中还没有结婚的男女将领全都揪了出来。
阮香听得咯咯娇笑,宁雁和宁宇也哭笑不得。
宁雁道:“吴兄弟不用惊慌,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在下当然明白……那个你的处境的。”
吴忧大喜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那你告诉我,看上谁了?我一定帮你去说服他(她)。”
宁雁道:“吴兄弟才智武功无不闻名于大周,辅佐郡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管理灵州井井有条,临阵……”
看宁雁口水横飞的样子,似乎大有把所有高帽都扣在自己头上的意思,吴忧又感到有些不妙,忙打断宁雁道:“说重点,说重点。”
宁雁道:“总之一句话,靖难军中除了郡主就数吴兄弟地位尊崇,郡主我们不敢冒犯,但是其他人都不能让长老们放心,所以这个重任嘛……还是非吴兄弟不可。”
吴忧哭丧着脸道:“你们放过我吧,其实我一直想辞职来着,小君怀孕了你们都知道吧,我想孩子一出世就找个地方隐居去。你们居然让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那个那个,那是绝对不行的,还不说我,你们就不想想这会毁了人家姑娘一生的幸福么?”
阮香一看坏了,把吴忧隐退的话都逼出来了,忙对宁雁使个眼色眼色,对吴忧道:“大哥不必烦心,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你和那位姑娘既不用完婚,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你们甚至用不着见面,也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到姐姐那里去。”
宁宇也赶紧帮腔道:“是啊是啊,吴兄弟也不用担心女方的问题,这个女孩是完全自愿的,她温柔贞淑,贤惠大方,是我们宁家后一辈中最美丽最懂事的女孩子了,娶到她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啊……哎哟!”
看着吴忧慢慢变得惨白的脸色,宁雁狠狠地掐了越帮越忙的宁宇一下。
不管龇牙咧嘴的宁宇,宁雁赶紧道:“吴兄弟不用管他胡说。事实上这件事除了很少的几个人,不会有任何泄露。一旦我父亲得到了长老们的认可,展开行动之后,那时候没有了退路,这个婚约也就没有意义了,那姑娘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的,她以后结婚嫁人都没有问题的。”
吴忧疑惑地看着三人,道:“这件事不大对劲,我怎么看都像你们在骗我。”
阮香道:“大哥这么聪明,我们哪敢呢?而且这男女之事谁还能强迫你不成?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不会出事的。”
宁雁见吴忧似乎有些松动了,赶紧打铁趁热,拿出一纸类似契约的东西来道:“吴兄弟在这上面签个字就没有问题了。”阮香则顺手递上笔墨。
吴忧自然认识那是一封婚书,他和阮君成亲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东西,上面写着男女双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算是政府承认其婚姻合法性的一份正式法律文件。
吴忧道:“你们的那些长老都是木头脑袋么?就这样一张纸就能让他们同意决定宁家生死的大事?”
宁雁和宁宇都连连点头。
吴忧闭上眼睛,良久叹道:“罢了,你们要保证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小君知道,明白么?”
三人连忙点头。
吴忧这才用慷慨就义的悲壮态度取过笔来,飞快地在婚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得几乎看不出来“吴忧”两字。这时候他的眼角瞥到了女方的名字——宁霜。这就是那个在未来几天将成为他的“妻子”的人了。
吴忧正要把婚书交还给宁雁,宁雁忽然道:“还差最后一步。”说着取出一支钢针来。
吴忧诧异道:“拿这干什么?”
宁雁拉起吴忧的右手,忽然用针在他食指上刺了一下,登时一个血珠出现在吴忧的手指上,然后趁吴忧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拉着吴忧的手在婚书上按了下去,顿时一个血色的指印出现在婚书上。
宁雁这才拿回婚书道:“行了。”
吴忧看着自己的手指道:“这算什么?”
宁雁一脸奸笑道:“签字可以模仿,这指纹印却是独一无二,没法模仿的,这样那些长老可以放心了。”
吴忧看看那封婚书,再看看周围这三个笑得不怀好意的人,总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圈套似的,而且越想越感觉自己好像是签了一份卖身契,而不是一封婚书。
吴忧愤愤道:“今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到此为止,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这件事情的消息。还有,要是小君因此而和我有什么误会的话,你们可都是证人,得替我说话。”
三人忙不迭地答应,吴忧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阮香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让大哥同意了。还好他一碰上这种事情就脑子发昏,要不然你们可蒙不了他。现在你们给我好好说说,这桩婚事背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宁雁和宁宇对视一眼,宁雁笑道:“果然瞒不过郡主法眼。其实家中那些长老我们还真没放在眼里。我们也是这次回去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在栽培三妹宁霜,准备让她继承下一任家长的位子,如今家里过半的事务竟是由宁霜在打理。这个联姻的主意就是宁霜提出来的。而宁家和靖难军合作也是她一力促成的。”
阮香听了道:“能掌起这偌大的家业,你们这个妹子应该十分精明强干才是吧?那先前你怎么……”
宁宇道:“郡主容禀,其实我先前说的也没错,宁霜温柔贞淑,贤惠大方,也确实是我们宁家后一辈中最美丽最懂事的女孩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您要是见到她就会明白,很少有人不被她迷住的。”
宁雁笑笑道:“也许是因为对女子不是那么重视的原因吧,我以前一直没有留意到,宁氏家族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可人儿。要单论聪明才智,她不在我之下。”
阮香也是十分惊讶,宁雁一向自视甚高,能让他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的人还真是少见,可见这个宁霜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不禁暗自为吴忧发愁,要是吴忧得知实情,恐怕打死他也不会签那“卖身契”的。
宁雁见阮香皱起了眉头,笑道:“郡主可是为吴忧兄弟担心?没关系的,我听父亲说,三妹为了宁家的事业曾立志不嫁人,所以不会因此对吴忧兄弟有什么影响的。”
阮香这才释然,指指婚书道:“你要拿这个怎么办?”
宁雁道:“这算是靖难军和宁家合作的一个保证吧,我想还是交给宁霜,然后看她怎样处理吧。”
阮香道:“这样的话,大哥岂不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宁雁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道:“或许对吴兄弟来说是如此,但是对整个靖难军影响并不大,不是么?”
阮香脸上露出怪怪的表情,对着并不在眼前的吴忧道:“大哥你就原谅小香这一回,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
远处的吴忧忽然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难道有人背地里在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