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华拣了一处山坡扎下了营盘,留下两千士兵守卫大寨,立刻出兵援助迟迟不能取得战果的黑兰。
这一次苏中军准备充分,各种攻城器械带得不少,苏华所率领的也是苏中手下的精锐骑兵部队,兵力十倍于敌人,势在必得。青城方面胜在原本城防就十分坚固,各种守城器具周全,粮草水源一概不缺,同时堪称军中翘楚的三员悍将坐镇也大大激励了守军的士气。
得知西门攻击不利的消息之后,苏华果断地决定改变黑兰两面出击的办法,因为守军本来不多,分散自己的攻击力只能给守军以喘息的机会。苏华决定集中力量打破敌人的东门。
崔华很快就意识到敌人的攻击重心已经发生了转移,可是他可以抽调的兵力并不多,所幸的是因为城比较小,所以正面需要部署的兵力并不多,所以他暂时还是让做预备队的两个中队仍然待在藏兵洞里。
现在双方形成了比较枯燥的拉锯战。苏华命令投石机投石的时候,城内守军就躲着不动弹,等到填城壕的洞屋出动的时候,苏华那边的投石机为了避免误伤,只能停止抛石,这也成了城里投石机动作的一个信号,城头的观察员不停地为城里的投石机指示方位。士兵们轮班操作投石机,每次虽说都能击毁几个洞屋,倒是没有击毁的占了多数,所以当天色慢慢黑下来的时候,东门正面的六百多米的壕沟已经基本上被填平了一小半,苏华那边付出了一百多个洞屋兵的伤亡。
傍晚的时候,苏华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五百多个士兵拥簇着十几架高大的云梯推进到了城墙离城墙十米左右的地方,到达了羊马墙,这是壕沟之后的另一个阻碍。让苏华颇为安慰的是,羊马墙上本来有几十个士兵的,看到敌人的大队接近,射了几箭之后就逃回城去了,本来还以为得费不少事呢。不过也得承认这种选择还是比较聪明的,失去了壕沟的掩护之后,羊马墙已经不再安全,守军要想保存实力的话,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崔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难得地发了一回脾气。因为这些士兵是自作聪明跑回来的,并不是出自他的命令。他觉得即使要退却也得等到自己的命令发出再说,这样就跑回来,就将守军的懦弱完全暴露给了敌人,所谓士气可鼓不可泻,要是不处罚他们这仗也没法打了。崔华命令那五个临阵脱逃的小队长带着他们的小队重新将羊马墙给夺回来。并且首次动用了军令部的执法队,谁敢畏缩不前就斩首示众。
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就占领了羊马墙,这让苏中军的军士们有些松懈,他们只在羊马墙上留下了二十个做掩护的弓箭手,其他人继续推着云梯前进。
云梯是一种当时比较流行的攻城器械,形状是直角三角形,以大木为床,下施六轮,上设二梯,各长两丈余(随着需要不同长度也有所变化),中施转轴,车四面以生牛皮为屏蔽,内以人推进,及城,则起飞梯于云梯之上,以窥城中。云梯分直排式和折叠式两种,苏中军这回带来的云梯多数是折叠式的。每个云梯以十个士兵在内推动,一群步兵在旁卫护,防止敌人突袭斩毁云梯。
这一次城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大概一半的云梯接近城墙的时候,城上忽然爆发了山鸣海啸般的一阵大喊。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墙头上扔了下来。这时候推云梯的士兵发现他们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从城墙根往外,摆了五排尖利的排叉木,云梯根本靠不上城墙,而这时候突出在外边的马面上的守军雹子般投下来的石头却正好砸在他们头上,后边是好不容易绕过来的羊马墙,空间十分狭小,前边的要退,后边的要进,一时间云梯周围的步兵乱作一团。
趁着城下一片混乱,敌人都挤在了一起,崔华命令放滚钉木和钉排。滚钉木,两端是两个轮子,中间是一段大木,上面嵌满了铁钉倒刺,顺着城墙放下,对于蚁附城下的步兵有极大的杀伤力;钉排是一个多孔不规则的木头架子,几百根尖利的竹橛子嵌在架子上,有的竹橛子下端包以铁皮,更增加了其穿透力和杀伤力,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丢下来,一下子就能砸死四五个步兵,任凭你多么坚实的铠甲都抵挡不住。
底下传来的一连串的惨呼证明了滚钉木和钉排的效果。有悍勇的苏中军士兵奋力砍断了拉住折叠的的云梯两段梯子的绳子,躲在云梯内的士兵奋力拉动滑轮,云梯的折叠的部分慢慢升高,有两部云梯斜斜的顶端靠上了城头,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士兵嘴里叼着刀剑,开始顺梯攀援而上。崔华命士兵先用整根杉木制成的撞杆顶住敌人云梯顶端,将其推离城墙,不使其贴近,又命用带横刃的叉杆,顺云梯的梯子下推。
叉杆也是一种十分阴险的武器,长长的杆子头上是锋利的横刃,顺着云梯推下去,攀附在云梯上的士兵手脚都被横刃切断,发出惨厉的叫声跌下云梯,却落在了布设在城根的排叉木上,身体立刻被扎穿。
这时候崔华派出的那五十个士兵已经从暗道偷偷爬上了羊马墙,出其不意地攻击正在朝城头射箭的弓箭手们,损失了五个人之后,他们成功地将苏中军的弓箭手们赶下了羊马墙,重新控制了羊马墙,他们发现,可能是因为过于匆忙的缘故,刚才占领羊马墙的士兵们居然没来得及破坏那几架床弩,那几架床弩只是被掉了个方向,一点儿都没坏。
他们只需要把这几架床弩再掉转方向,又可以攻击到敌人后续跟进的士兵了。他们马上就这么做了。迎面射来的箭矢让苏华马上意识到羊马墙再次易手了,看起来墙边的云梯兵也遇到了麻烦,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次进攻虽然失败了,倒也不是全无成效,在城墙附近展开缠斗的时候,一拨洞屋兵已经将壕沟完全填平了。苏华命令鸣金收兵,同时派出骑兵队接应云梯兵退回来。
崔华听得对方鸣金,犹豫了片刻,也就没让藏兵洞的伏兵出击。这时候保存有生力量更加重要,能保存己方一个士兵,崔华宁可放过杀伤敌人十个士兵的机会。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才想起来忙活了半天正好可以吃晚饭了。浓浓的血腥气让他很不舒服,敌兵撤走后,他派出去几个民兵稍微打扫一下战场,将敌人没有带走的尸体掘坑埋了。
城上城下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相互攻击,安安静静吃过了晚饭,这才又摆开阵势,展开了新一轮的夜间攻防。
苏华命令军士点起火把,青城远近方圆十里被照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不知有多少人马。城上众人望之不禁胆寒。崔华站在高高的城头上,似乎忽然感到了秋风送来的阵阵凉意。
“天凉啦,队长。”一个老兵哆嗦着说道。崔华看到士兵们还穿着单薄的夏装。靖难军一年按标准发两套冬装两套夏装,这一阵子事情忙碌,却忘了发下冬装了。今年秋天天凉得早,士兵们单薄的夏装外套冰凉的铠甲,一个个都冷得发抖。崔华不知道是后勤部单单忘了他们这座孤城还是全军都忘了这码事。城里的仓库里边还有两千件冬装,这他是知道的,不过这些军需品没有命令谁也不敢私动。但是现在城被围得铁桶似的,想来即使有命令也传不进来了。
靖难军军法严苛,像几个守羊马墙的士兵私自后退,犯在执法队手里的话肯定是死罪,崔华让他们夺回自己的阵地就是保全他们的性命的意思。私自挪用军需品,也是死罪。所以虽然眼前就守着两千件冬装,眼看着协助守城的民兵都穿上了自家厚实的秋装,城外的苏中军也穿着暖和的冬装,崔华也只能干瞪眼。
“大伙儿唱个歌吧,总不能天凉了就不打仗了吧,呵呵。”崔华干笑两声,试图冲淡一下敌人围城带来的心理压力。
“俺来起个头,白天在外边光顾打仗了,都没来得及好好唱唱。”郎枫粗声粗气地接过了话。虽然同样是穿着夏装,他站在那里倒是没有一丝瑟缩的样子。他身上几处缠上了绷带,闻人寒晖和张荇也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城里休养,不知什么时候也都上了城墙,张荇是被抬上来的。
“老大,我们支持你!”张荇神气十足,嗓门宏亮,一点儿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就是一动就龇牙咧嘴的。
“快点儿,二哥,来个有气势点儿的。”闻人寒晖直接催促起郎枫来了。
郎枫想了想,一拍大腿道:“有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郎枫雄厚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这是当时很流行的一首军歌,士兵们声音低沉地加入合唱,放在此时此地倒也应景。低沉的歌声反复咏唱,士兵们身上的寒意似乎也逐渐消退。
张荇用胳膊肘捣了闻人寒晖两下,笑道:“别看咱二哥老粗一个,没想到也有雅起来的时候啊。”
闻人寒晖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右手轻击着刀鞘,和着士兵们的歌声打着拍子。听了张荇的话,闻人寒晖道:“咱二哥能耐着呢,当初可是得过吴忧公子的亲手提点的。”
张荇道:“我倒不知道二哥还有这个荣幸呢。听说吴公子赏识的人都发达了,怎么二哥……”
闻人寒晖将刀拔出来一截,轻抚着刀锋道:“吴公子赏识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他的脸上一道旧伤疤不经意地抽搐了两下。
他想了想又对张荇道:“老四你可得好好活着,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咱们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张荇从担架上费力地抬起身子,眼睛平视着坐在那里的闻人寒晖道:“咱们兄弟齐心,有什么办不到的?”
闻人寒晖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震,出神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似乎想通了一个重要关节,伸出右手握住张荇一只手道:“倒是我应该叫你一声兄长才对,你说得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四兄弟就以青城为起点,纵横天下,怕得谁来!”
张荇被扯动了伤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你能这样说,我就可以安心回去躺着了。”
城下号角“呜呜”吹响,苏中军趁着夜色发动了新一轮攻势。
这一次他们仍然是以投石机和床弩打头阵发起了进攻。在照得如白日般明亮的战场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敌人缓缓移动的高大的云梯和天桥等攻城器械,崔华微眯起来的眼睛注意到了一个混在云梯中间的一个高大的暗影,他费力地分辨出来那是一架冲车。
冲车分好几层,下装车轮,每层有梯子可以上下,车顶有天桥,车下有撞木,外用生牛皮被覆,车装备各种武器和破坏工具。将车推到墙角之后,既可以顺天桥爬上城墙肉搏,又可以以撞木撞击城墙。对于守军来说,是一种比较难缠的武器。
“把杠杆装起来吧。”发现了敌人的冲车之后,崔华命令工匠将一堆散乱的零件组装成一个高大的杠杆。杠杆由底座和长臂杠杆组成,底座带绞盘,内有复合滑轮,一端伸出城墙,下悬铁抓钩,专门抓吊敌人的攻城器械。
闻人寒晖见众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感到自己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对郎枫道:“二哥,咱们一起把老四弄下去吧,这城墙上也怪冷的。”
郎枫往城外看了一眼,又看看四周,道:“好吧,本来还想在城墙上多杀几个呢。”
说罢,恋恋不舍似的,一弯腰,“嘿”地一声,将张荇横抱起来,嘴里小声抱怨道:“老四你他娘的都吃啥了,这么沉重!”张荇嘿嘿直笑,却不答他。
闻人寒晖对崔华道:“大哥我们下去了。”
崔华正忙着指挥士兵调试器械,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这次敌人至少动用了两千人的规模,不像上一次那样只是试探性的进攻。崔华也不敢掉以轻心。首先是发挥远程武器的威力,投石机、床弩满负荷连续发射,尽量多击毁敌人的攻城武器,不过摇曳不定的火把光到底比不得白天的阳光,大大影响了观察手的目测精度,石弹弩箭十停倒有八停落了空,一辆云梯都没击毁。
看起来地方军还是和常规军有差距啊,崔华看着那些不是打近了就是射远了的石弹和弩箭,心里不由得感叹。
城墙上每隔五步就安放着一个松明火把,眼看敌人逐渐逼近,崔华让士兵们停止了大型武器的操作,留下部分士兵操作撞杆、叉杆、杠杆,其他人准备火箭、扎枪,准备和敌人近战。同时用传令撤回羊马墙上的守兵。夜间传令用火把。羊马墙上的士兵们自从将它夺回来之后就守在了那里,现在看到收兵回去的命令,心里却都有些不怎么情愿,毕竟这是死了好几个人夺回来的,再次放弃有些可惜,不过城里毕竟比较安全些。
崔华刚刚调遣完毕,敌人的攻城兵已经挨近了城墙。
这次进攻声势浩大,云梯二十架、对楼十五座,冲车五部,苏中军的士兵们喊着号子,推着高大的攻城器械,一步步逼近城墙。看到敌人进入了射程,崔华命令放火箭,两架云梯中箭燃烧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停下不动了,里边和周围的士兵都逃了开来。这两架云梯不一会儿就烧得通红,宛如两个巨大的火把,直刺黑沉沉的夜空。
苏中军这次势在必得,士兵们明显比上次英勇得多,他们还没等梯子架稳就顶着盾牌,敏捷地向城墙上攀援。守军手里的撞杆再次显示了其威力。十几个士兵齐心合力,硬是用撞杆将一架云梯给推dao了,上面正在攀援的士兵只好眼睁睁随着云梯倒下,敢跳下去的士兵不是被摔死就是被下面的排叉木叉死。尽管如此,其他士兵仍然悍不畏死,继续奋勇攀登。每个对楼里边一次可以载五十个士兵,推到城墙根之后,放下桥板,隐藏在里边的士兵可以直接冲上城墙。
崔华并不怕敌人上墙,靠近城垛一边,早就摆上了三排排叉木,那些运气好登上城头的敌兵,一上来就被高达三米的排叉木格住,这时候早已准备好的守军扎枪、弓箭、连枷、戟、斧、椎一起招呼,配合高高耸立的弩台的交叉射击,敌人基本上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戳下城去。只要守城兵不累,敌人来多少都是白给。
另一部分士兵依然憋着劲儿往下面投掷石头、滚钉木、钉排等,还有士兵将原本用来防箭的粗麻绳编制的软幕(学名“累答” )浸了油,点着了往城下扔,这东西覆盖面积大,一烧一大片,城下蚁集攻城的敌人步兵被烧得哇哇乱跳。还有一种火擂木,两边是轮子,中间是一束柴草,点燃之后顺城滚下。不过士兵们很快就发现有些潮湿的柴草虽然不大好点,但点着之后却冒出浓浓的黑烟,比直接点着干柴草的效果更好。
不一会儿功夫,枪挑箭射,烟熏火燎,各种各样从天而落的奇怪东西,加上撞杆、叉杆的威慑效果,城上守军很有默契地进行着杀戮,而苏中军能对守军做出的杀伤却微乎其微。苏中军的进攻为之一滞。
崔华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什么东西沉闷的撞击城墙的声音。敌人的冲车终于冲到了。
不待崔华命令,十几个士兵操作起了刚刚架设好的杠杆。探出去的铁抓钩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飘摇不定,每次快要抓到敌人的冲车的时候,都被车顶上的士兵用长杆武器拨拉开,
崔华见状,命令士兵点燃了两个松明火把,绑在长杆上,伸出城墙,就在冲车士兵眼前晃荡,晃得他们眼花缭乱的时候,操作杠杆的士兵们欢呼一声,趁敌人看不清楚东西的时候,他们成功地将杠杆的铁抓钩钩上了冲车的顶棚。
“一二三,哟!一二三,噢!”
士兵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动着杠杆。绞盘和滑轮加上杠杆,形成了强大的力道,城上城下的人同时见识了一副奇景,沉重的冲车连着上面的三十多个士兵先是被拉得倾斜,最后居然被从地上吊了起来。冲车里边的士兵们发出了一阵杂乱恐慌的叫声。崔华果断地命令:“放手!”
士兵们猛一松手,高大的冲车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吱呀声,缓缓倒了下去,压倒了十几个还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来不及躲避的士兵,连着上面原有的三十多个士兵一起摔成了肉饼。攻城军一阵慌乱。守军又在火把的配合下,开始为杠杆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崔华见时机差不多了,攻城军已经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城墙上,便传令埋伏在藏兵洞里边的士兵出击,冲突掩杀敌人。
这时候攻城军在久攻不克的情况下损失了一批悍勇的骁卒。城下现在又是烟又是火的,攻城军带来的火把熄灭了大半,视野极差,军士乱窜,没人注意城墙上南北两边同时悄悄开了个口子。这种藏兵洞是建造在城墙里边的,十分隐蔽,和外边只隔着一块城砖,外表和城墙的其他部位一样,是守城者留下的一道暗门,里边伏兵,作为突击杀出之用。暗门内侧还备有带风箱的窑灶、柴草和障碍车,以备敌军发现,从中杀入时,加以烟熏和堵塞通道。
南北两个藏兵洞的伏兵同时呐喊着杀出,城下的苏中军士兵们大吃一惊,烟雾中也看不清楚敌人有多少,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跑,军官们拼命约束着手下的士兵,试图鼓励起他们的斗志,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眼看苏中军的这次进攻又要一败涂地,冲出城来的士兵已经在砍斫云梯了,就在这危急的时候,苏华毅然登上高台,亲自击鼓,鼓舞士气,三军将士一齐呐喊,黑兰率领一个千人骑兵队如风般地冲到城下,手里都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大声呼喊,苏中军一时气势大振。崔华见敌军士气复振,只得传令伏兵撤回,黑兰军也不追赶,顺势向城墙上射了一轮羽箭,同时掩护已经十分疲劳的攻城军撤退。崔华同样不追。
城下的余火逐渐烧尽,好像宣告着一天的激战落下了帷幕。月光下,散乱的攻城器械的残骸和人的尸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苍白色调,一副惨淡的景象。崔华还是让几个民兵出去将城外敌人没带走的尸体就地掩埋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用动,这些东西会成为敌人下次进攻的障碍物。受伤的士兵包扎治伤,死者同样掩埋,同时整理守城器械,补充箭矢木石等,连夜修补城墙上破损的地方,虽然不喜欢血腥味,饭还是要在城墙上吃的。安排了岗哨之后,崔华和士兵们一样,在城墙上和衣而卧。不过他躺了一会儿,觉得睡不着,还是起来巡视哨卡。敌人连营的灯火好像就在跟前似的,这已经不能让崔华感觉到害怕和激动了。因为可以替换的兵少,士兵们大都战斗了一天,都很累了,不少人都是一躺下就睡着了。行军毛毯十分单薄,睡着的士兵在梦里还使劲地拉毛毯,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毯子里。
崔华意外地遇上了郎枫,他腰间左佩刀,右悬剑,手里还拿把硬弓,精力充沛地沿着城墙慢慢踱步,眼睛警惕地扫过城外。城外的的景物在月光下显出各种各样奇怪的阴影,有风吹过,这些影子就随风摇摆起来,郎枫有时候猛地停住脚步,死死地盯住一处看上几分钟,有时候向着似乎潜藏着敌人的地方射上一箭,侧耳倾听一会儿,有时候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他矫健有力的步子。
“二弟,没有睡?”崔华压低了嗓门道。
“呵呵,睡不着,出来遛遛。”郎枫咧开大嘴,做了一个夸张的笑容。“现在守军是最困倦也是最薄弱的时候,要是我攻城,不管成不成,也要偷袭一把试试。不过现在有俺在,谁也别想占了便宜去。”
“是啊。打了一天了,大伙儿都累了。”崔华深有同感地说道。
“明天多召集些民兵上城吧,壮丁没有了就召集壮妇,能搬动石头砖块的都叫来。只靠咱们这些弟兄不行,迟早得累垮。城破了,谁都没有好处。”郎枫看着一个熟睡如婴儿般的士兵道。
“嗯,我再考虑一下吧。”崔华想的是这城估计迟早得陷落,是不是不要把城里的人都牵扯进来呢,要是激怒了敌人,破城之后屠城的话,受苦的可就只有老百姓了。虽说对城里的人感情也不是多深厚,总觉得既然现在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还是尽一尽力比较心安理得吧。也许弟兄们再辛苦两天,救援部队就到了呢,崔华这样安慰着自己。
“对了,刚才有一群逃难的百姓要从北门进城,我怕里边有奸细,就给拦下了没让进,赶也赶不走,又不好用强的,怎么处置还是大哥决断吧。我再到西头看看去。” 郎枫冲崔华一拱手。崔华点点头。
崔华在城墙上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想起来刚才郎枫说的那件事,忙下到城内,找太守召集本地的衙门捕快,又传唤各区地保里正,让他们组织巡逻队,对于城内所有人都进行登记稽查,凡是身份可疑的外来人都必须隔离审查。这些人大多都已经睡下了,硬是被一家一户叫了起来,对于崔华打搅了他们的睡眠颇有怨言。但是对于崔华的吩咐还是不敢不从,谁让人家现在手操全城的生杀大权呢。然后崔华命那班捕快的首领王捕头带人去北城门,甄别一下,看看那些难民里边有没有混进奸细,如果没有可疑的人的话,就让他们进城好了。众人分头办事去了,崔华也辞别了睡眼惺忪的太守,又到了街上。
吩咐完这些之后,崔华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不妥当。从太守府出来,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这种感觉还是摆脱不了,没等他想明白哪里不妥,一个黑影匆匆跑过来,差点儿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崔华只好一手扶住了她。后边三个巡城的捕快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嘴里喊着那句万古不变的台词“别跑,我已经看见你了!”
崔华不禁有些好笑,如果你让人家不跑就不跑了,那么世界上岂不是没有小偷和盗贼了?天虽然黑,但是崔华眼神还是不错的,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被人追的人。忙把她拉进一条比较幽暗的小巷子。
“绿扉姑娘,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可是宵禁哪,三弟没跟你说么?”这位背着小包裹跟着闻人寒晖一起来到青城的女孩早就被崔华当成了准“弟妹”,一向照顾有加的。除了闻人寒晖之外,三兄弟倒是都十分喜欢这个单纯地如一张白纸一般的小女孩的。只有闻人寒晖对绿扉总是爱搭不理的,偏偏绿扉就喜欢跟在闻人寒晖后边转悠。
“没有。我下午才听说围城了,家里粮食和菜都没有了,闻人又不来,后来才知道他出城交战去了,还受伤了。我想去看看他。没想到一看见他,他就……他就呵斥我,叫我走开……”绿扉说得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唉,三弟怎能这样呢!我得说说他去。”崔华不知怎么才好,只好这样劝道。
“不,你别难为他,我知道他受了伤,心情不好。我陪了他一会儿,他总是不耐烦我,老是让我走……我还没有吃饭……”绿扉小声说。
崔华道:“哎呀,你看,这真是……三弟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这样吧,你先回家,一会儿我派人给你送点儿去,我还有点儿事,必须先走了。”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她道:“碰上巡城官兵,你就把这块腰牌给他们看,他们会放你过去的。”
绿扉对崔华施礼称谢道:“多谢崔大哥了。”
崔华急匆匆地去了。绿扉拿着腰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就往城门边自己的小屋走去。崔华体贴地让她和闻人寒晖的住处紧挨着。闻人寒晖受伤之后住在军营,绿扉虽然想多陪他一会儿,无奈闻人寒晖十分不耐烦她,一再催她走,她也不便久留。
绿扉正心事重重地走着,迎面过来两个汉子,对绿扉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宵禁之后还在街上行走?”
绿扉一惊,旋即想到这两人可能是巡城的士兵,便拿出崔华的腰牌道:“我奉崔大人之命办事,这里是通行令牌,两位大哥借过一下吧。”说着露出一个乖巧的甜美笑容。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竟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观察一下四处无人之后。一个汉子伸手道:“拿来我看。”绿扉依言把令牌递了过去,那汉子看了一眼,却将腰牌收入自己腰中,脸色一变道:“好大胆的女贼,竟然私造腰牌,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便来拉绿扉。
绿扉大惊,一闪身躲开了大汉的手,解释道:“不是……这真是崔大人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崔大人去。”
大汉猥亵地笑道:“这小娘们身手还不错哩。”另一个汉子已经抄到了绿扉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将绿扉夹在了中间。
绿扉再迟钝也看出来这两人显然不怀好意了,她一侧身就想从眼前的汉子身边窜过去,不过站在她身后的汉子武功胜过她甚多,她刚有所动作,那汉子便闪电般抓住了她双手,眼前的汉子则出手如风封了她身上的穴道。那汉子涎着脸谄笑着对站在后边的汉子道:“大哥,辛苦出来这么一趟,这个妞儿就赏给小弟吧。”“哈哈,老二,这妞儿这么标致,当然是我先了。”后面的汉子同样一脸淫亵的笑容。
崔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营区,这里现在只有伤兵们住着,健康的士兵都在城墙上,或者担任城内巡逻的任务。闻人寒晖和张荇现在就住在这里。崔华也想找他们聊聊城防的事情,看看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进了门才发现,两人似乎都已经睡下了,不想惊动他们,崔华转身又走了出来,不想这两人睡觉都是极为警醒的,已经听到了崔华的脚步声,闻人寒晖已经拔出了枕边的长刀,张荇却问道:“是大哥么?进来吧。”崔华又走了进去。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崔华忽然想起来绿扉也该到家了,自己答应的东西还没派人给她送去,一想起绿扉,他就忍不住责备了闻人寒晖两句,绿扉来的时候张荇也在,对于闻人寒晖冷淡绿扉也很看不惯,就跟着崔华说了两句。闻人寒晖却浑没当作一回事,随便几句话搪塞了过去,最后被崔华和张荇你一言我一语说急了,竟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不劳两位兄弟费心了。”
这时候门被“砰!”地一声给撞飞了,郎枫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
崔华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站了起来。
闻人寒晖还好整以暇地道:“二哥,这门可得你赔啊。”
郎枫没理会闻人寒晖,拉着崔华就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大哥,我有急事找你。”
闻人寒晖也要跟来,郎枫冒火的眼睛狠狠盯了他一眼道:“乖乖待着!”闻人寒晖只好又躺了回去。
郎枫不说话,拉着崔华一路疾走,崔华认出来这是往绿扉家里去的路,再看郎枫的表情,心道难道是绿扉出了事?越是走近绿扉家,他的心就越往下沉,他心里那不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闻人寒晖快步从后边赶了上来,他到底还是跟来了。
“啊?!”不用郎枫回答了,闻人寒晖轻松的表情猛地僵住了,他已经看到了坐在街角的绿扉,她身上披了一条薄薄的军用毛毯,毯子下面露出一节光洁的小腿。长长的睫毛合上了,眼角似乎还留着泪痕。旁边有两个衙门的捕快抄着手站在那里。
“滚开!”闻人寒晖他猛扑上前,一把将两个捕快摔在一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绿扉的身旁。他伸出颤抖的右手和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左手,用力抱紧了绿扉娇小的身体。
“啊——啊——呃——”闻人寒晖嗓子里发出的已经不是人类的声音,那是一匹受伤的野狼的痛苦的嘶号。
“天哪!你这个骗子!骗子!你不给我她就罢了。既然把她给了我,为什么又这样对待她!你这个骗子!骗子!”闻人寒晖疯了一般跳着脚咒骂着。
他紧紧抱着绿扉已经冰冷的身子,鼻子眼睛里都流下血来,嘴唇也咬破了,嗓子沙哑得喊不出声音来了,干张了半天嘴巴却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接着又是一大口,一连吐了三四口血,他的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了绿扉的身体上,一动也不动了。嘴仍然大张着,似乎还在控诉这不公平的天和地。眼睛也大睁着,只是瞳孔里没有任何东西,目光呆滞。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啊。”郎枫脸色青白,手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他朝着两个傻愣愣的捕快大吼一声,两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老三!老三!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呀!”郎枫用力抓着闻人寒晖的肩膀猛力摇着。闻人寒晖没有任何反应,双手却死死地环抱着绿扉的身子,分都分不开。
“二弟,二弟,你先撒手!”崔华用力掰开了郎枫的手,郎枫将闻人寒晖的身子摇得骨节嘎巴乱响,崔华都担心他会就这样一直摇下去,把闻人寒晖给摇散了架。
“怎么回事?”崔华眼睛直视着郎枫也接近疯狂的眼神问道。
“怎么回事?”郎枫还没有从激动的心情里平复下来,脑子也不灵光,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崔华的问题,然后猛醒了一般道:“刚才我巡城走到这里,就看到……就看到了……那时候她还没有断气,她和我说,说三件事,一是不要让闻人知道,二是好好照顾闻人,三是……三是她身子已经……脏了,烧化了撒入富水河,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脏……了……谁说……脏……了?”闻人寒晖幽幽地醒了过来,正好听到了郎枫的话,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么几个字,然后轻轻把绿扉的身子放在了地上,右手忽然揭开了盖在绿扉身上的军毯。军毯下绿扉的身子赤**,羊脂软玉般的身子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斑痕,小巧的**和*更是不堪。崔华和郎枫都别转了脸。
“这……冰……清……玉……洁的身子……难道……被疯狗……咬过……就……脏了么?!”闻人寒晖将绿扉冰冷的身子强行递到崔华和郎枫身前。
崔华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道:“三弟,你不要这样!”
“她……比……谁……都……干净!”闻人寒晖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神采,表情庄严地说道,好像在对全世界宣布一个严肃的真理。然后他仔细地将绿扉的身体重新用军毯包好,横抱起来,包不住的小腿放在了自己怀里,好像生怕她冻着了似的。
“报——崔大人,抓到了两个奸细!在奸细身上搜到大人的腰牌一块。”一个传令兵飞快地跑来,在崔华跟前单膝跪地禀告道。
“就是他们!”崔华一听立刻道:“人在哪里?”
“现在东市看管着。”
闻人寒晖和郎枫一直在注意听着,一听说人在东市,两人飞也似的拔腿就跑。崔华摇摇头,准知道那两个奸细是活不了了。闻人寒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抱着一个人跑得一点儿都不比郎枫慢。
听说城里抓住了奸细,不少人都特意来观看,对付奸细,基本上所有地方都是一种办法——吊死。现在东市就竖起了一个绞刑架,两个奸细就被绑在木头柱子上,准备行刑。猛然有人喊道“让开了!”两个人影飞快地跑了过来,分开人群就到了捆绑奸细的木桩前,正是郎枫和闻人寒晖。
闻人寒晖见到两人,脸上露出了不知是狂喜还是感激的表情,先把绿扉放在地上,猛地就扑向其中一个。
“你?哈哈哈哈……”闻人寒晖指着那汉子狂笑不止,但是这笑声是如此凄厉,以至于如同鬼哭狼嚎一般,闻者无不变色,胆小的已经吓得捂住了耳朵。
那汉子虽然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看到他搬来了绿扉的尸体了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恶狠狠道:“不错,那小娘们儿就是咱兄弟奸杀的,就是今天死了也不亏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皱一下眉头,咱就不是英雄好汉!”
闻人寒晖指着他鼻子狂笑道:“好!好!好!好汉!哈哈哈哈哈!”
那汉子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怒道:“要杀便杀,笑什么!”
闻人寒晖忽地止住了笑,眼里却流下两行泪来,猛然不吭声地扑向那汉子,那汉子见他来势猛恶,无奈身子被绑缚着,无法躲开,他一向自诩大胆,这时候见了闻人寒晖露出来的白森森带着血丝的牙齿还有那血红的眼神也不禁激伶伶打了个冷颤。
随着“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呼,闻人寒晖竟生生从那汉子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闻人寒晖喉咙格格作响,从牙缝儿里崩出来几个字:“就凭你,也配玷污她么?你也配!”
这时候行刑官抖着胆子说了一句:“刑场……重……地,闲人……莫……”闻人寒晖猛地把脸转向他,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有嘴里那块滴血的人肉让那行刑官硬是把最后一个“入”字吞回了肚子。因为他觉得这话要是说全了的话,闻人寒晖那口白森森的牙齿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他的喉咙上。
“好汉?嗤——”闻人寒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让我见识一下什么是所谓的好汉吧。”
(下面情节过于血腥暴力,略去^_^)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行刑场的东市早就逃得一个人都不见了。这里现在有六个人。崔华、郎枫、闻人寒晖、张荇四兄弟,还有那两个奸细。这两个奸细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因为其中一个,身上倒是什么伤都没有,就是脸色青绿,早就没了呼吸,竟然是被活生生吓死的,裤裆里也发出阵阵恶臭,显然死前早就吓得失禁了。至于另一个,已经找不到任何一点儿具有人的特征的东西了。现在闻人寒晖正用一个小磨,仔细地将所有直径在两毫米以上的骨头渣滓重新磨过,做成彻彻底底的骨粉。他坐的地方的周围就如一个血红的屠宰场一般。
完成了手头最后一件工作,闻人寒晖仔细地将所有属于那个奸细的东西仔细地收到了一个小坛子里,小心地保管好,在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擦干了手上的血迹,这才伸了个懒腰,左肩的疼痛让他皱了一下眉头。
“大哥、二哥,四弟,我累了,麻烦你们了,我想我得休息一下了。”用再轻松不过的口气说完这句话,闻人寒晖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个再年轻不过的孩子气的微笑。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的呼唤声显得那么遥远,并且很快就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中旋转,又旋转,终于变成了一个平面,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