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说完这些事,忽然苦笑,“不知道是不是灾星上身,江湖上出了这么多大事……可是最糟的是,贼人所用暗器居然全系家兄所创。我到京城来寻究竟,就是想查明是非曲直,还家兄一个公道。”她摇了摇头,像是要丢下种种不快,脸上现出温暖的笑意,“家兄不问世事,早已隐居灵山深处。依他的个性,一定不愿我插手,只是我就他一个亲人……我要让世人知道他是清白的。”
郦逊之见状忙道:“姑娘有何打算?”
胭脂怅惘地道:“我想回灵山,请家兄出山。”瞧了他几眼又道:“大人请恕小女子无礼。适才听楚家大公子言道,大人是康和王的世子,新封的廉察。胭脂忧心兄长,语多失态,还望大人见谅……”
她的话立即被郦逊之阻住,他摇手道:“我也算江湖人,姑娘只管直呼其名。在下奉旨稽查一个案子,也与令兄的暗器有关,尚有许多不明要向姑娘请教。我与父王正要去杭州,如蒙不弃,想请姑娘同行。”
胭脂变了脸色,像是惊扰过度,身子摇摇欲坠。郦逊之连忙扶住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问道:“什么大案居然惊动圣听,需公子亲自稽查?难道有人对皇上不利?”
“姑娘莫要多猜,此处非说话之地,如能同行,我这就喊辆马车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见她双唇微紫,仿佛中毒的模样。
胭脂知他看出不对,忍痛道:“我遭了暗算,不过没大碍。”
郦逊之心中挂念父王安危,怕那黑衣人会对他们下手,忙道:“我已耽搁不少时候,姑娘又有伤,事不宜迟,容在下权且逾礼,载你一程可好?”
“如此有劳公子。”她挣扎着,先一步上马。郦逊之看着她的背影,反倒迟疑了一下,才跃上马去。
两人纵马急行,赶上王府众人。此时车近城门,郦逊之特意挑了与处于北面的圣德门相对的南门,将朱批的折子先递了过去。康和王在京城声誉极好,守城将士见了龙佑帝亲笔御批,自无异议,打开城门就要放车队出门。
这时偏偏斜刺里闪过一支卫队,胸口绣了富贵海棠花纹样,齐刷刷拦住众人去路。郦逊之识得为首那人依稀是金氏子侄,只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那人生得奇矮,明明穿了高头的金花银靴,仍是身材短小,辜负了一身银鹤绣袄。一旁的守卫忙向来人请安,郦逊之听得他们称呼“小侯爷”,忽地想起这人正是随喜侯金敏的大儿子金菏。
金菏见是康和王府的车队,且听守卫说到康和王亦在车中,不敢怠慢,先是恭敬向郦逊之行了一礼,复又略带傲气地道:“不知世子可曾听说,皇上业已关闭九城,恐怕这几日贵府是不能出城的了。”说话间,他盯着郦逊之身前的胭脂多看了两眼,眼光甚是淫亵。胭脂低下头,侧过脸去不予理会。
郦逊之翻身下马,微笑道:“小侯爷是否知道,皇上今早特意下了恩旨,准我郦氏回乡?”金菏一怔,见他不似说笑的模样,将信将疑地道:“果真有此事……”郦逊之道:“圣上金口所说,谁敢乱讲?就是给逊之借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小侯爷莫非信不过我?”
金菏忙堆满了笑意,招呼金氏家将让开一条道,道:“世子说笑,我这就叫他们开城门,送世子出去。”向郦逊之施了一礼,跑去守城卫士那里吆喝了几句。郦逊之暗暗好笑,心想本就没打算为难,这人倒是唱作俱佳。
雪凤凰耐不住性子,跳下马车来到他身边,冷笑道:“又是姓金的来捣乱?”见他马上坐了一个女子,大觉怪异。郦逊之道:“他们要不来,我倒奇怪。好在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不然皇上只是口谕,真要请旨还是麻烦。”他留意到雪凤凰的眼神,忙道:“这位是断魂之妹胭脂,刚刚遇上,她中了毒。”
雪凤凰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胭脂,反而笑道:“论权势,你们郦家跟他们金氏不相上下,我才不怕你会吃亏。”郦逊之皱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怎能相提并论!”心想雪凤凰怎对胭脂毫不关心,又不便多讲。
金菏自说自话忙了一场,总算放他们平安出城。
出了城门,郦逊之也不骑马了,把胭脂送入江留醉歇息的马车上。他坐进车内,叫人拿垫子给胭脂靠着,亲自倒了水给她喝。花非花瞧出她中毒,主动伸手搭她的脉。雪凤凰不冷不热地抬眼瞥了胭脂两下,始终抱臂安坐一旁。江留醉时不时问几句话,又猜想那黑衣人的来历。车里一时十分热闹。
胭脂歇了一会儿,脸色大大缓和,郦逊之忙问花非花伤势如何。花非花说无大碍,随手写了几味药,郦逊之即刻叫人快马回城抓药。半晌没出声的雪凤凰忽然道:“这车可真挤,我想骑马去。”
郦逊之道:“外面冷,坐车舒服,还是坐车好。”江留醉看了看四周道:“不挤呀,这车够宽敞。”雪凤凰冷笑道:“我一个人惯了,人多就不自在。你们慢慢坐。”掀起帘子,一个纵身出了车。郦逊之盯着帘子叹气,这个名盗果然有点麻烦,总喜生事。
胭脂在一旁道:“是我不好,叫各位受累。”郦逊之道:“不关姑娘的事,她就是这个脾气。”江留醉也笑道:“她人很爽快,说什么是什么,和你无关。”胭脂点头,又问他和花非花的名姓。江留醉一一说了,忽问:“灵山也在雁荡山中,是不是?”
“是啊。”
“我是雁荡人。”好容易遇上同乡,江留醉心情大好。
胭脂“哦”了一声,眉眼大见亲切,迎着他道:“在雁荡何处?”
“我们叫它‘仙灵谷’,你可听过?”胭脂摇头。江留醉笑道:“雁荡山那么大,没听过也是当然。”两人说笑着寒暄一阵。一会儿胭脂觉得疲倦,便独自闭目养神。
车中静了下来,花非花稍稍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对众人道:“她一个人在外面闷,我去陪陪她。” 郦逊之道:“你劝她进来。”
花非花点头,出了马车。郦逊之一见她出去,漫不经心似地跟江留醉提起,“江兄弟,嘉南王为了找郡主广发英雄帖,今早我们郦家也收到一封。嘉南王真是不小心,居然没派人好好保护郡主。”江留醉一愣,郦逊之一副有所指的神情令他狐疑。
江留醉觉出不对劲,低头推敲了会儿,再看他时眼里已带着惊疑,“嘉南王果真发了英雄帖?”
“确凿无疑。”
“那……”江留醉看了看胭脂,没往下说。
“你想得不错。”
“我们……”江留醉不知说什么好。
“见机行事。”
江留醉仍是一脸困惑,神情比受伤还痛苦。“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
郦逊之干脆地道:“不然就是嘉南王老糊涂。”
江留醉垂头丧气。花非花,正如她的名字,似花还似非花,要给他多少迷惑惊奇?她忽冷忽热的性情,是否与变化无常的身份有关?她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些什么?从一开始到如今,她所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她那些巧妙的易容之后,想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她,会是敌人?
他为什么从见面就把她当作朋友?是为了她唱曲时的忘俗气度?为了她在酒楼说那句“失意杯酒间,白刃起相仇”?为了她力敌小童时的大家风范?为了她在醉仙楼的出手相助?还是为她熬的那碗疗伤药汤?
他心里说不清楚,只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也许正因她的神秘像一个难解的谜,而猜想对他来说是种乐趣。不管她身份为何,他信她没有恶意,也从不怀疑她说过的话。与此同时,他心底也有隐隐的担忧,怕她会离开,会突然不见。就像燕飞竹和金无忧说不见就不见,再知道下落时或许已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