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一曲天下哀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飘……”
当云昭亲炙的名曲京城官话的调子从寇白门口中缓缓唱出,那个身着红衣的经典女子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舞台上。
这是一种极为新颖的文化活动,尤其是口语化的唱词,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们也能听懂。
虽然家境贫穷,但是,喜儿与父亲杨白劳之间得温情还是打动了很多人,对那些稍微有点年纪的人来说,很容易让他们想起自己的爹娘。
直到穆仁智出场的时候,所有的音乐都变得阴沉起来,这种毫无悬念的设计,让正在观看演出的徐元寿等先生微微皱眉。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穆仁智的凶狠就让他们迅速进入了剧情。
当杨白劳被逼无奈之下大口大口的喝卤水的场面出现之后,徐元寿的双手握紧了椅子扶手。
场子里甚至有人在高喊——别喝,有毒!
如果说杨白劳的死让人回忆起自己苦劳一生却一无所有的爹娘,失去父亲保护的喜儿,在黄世仁,穆仁智以及一群帮凶们的眼中,就是一只柔弱的羔羊……
当喜儿被帮凶们抬起来的时候,一些感同身受的士子,居然跳起来,大喊大叫着要杀了黄世仁。
如果说刚出场的喜儿有多么美好,那么,进入黄世仁家中的喜儿就有多悲惨……毁灭美的东西将伤口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本就是悲剧的意义之一,这种感觉往往会引起人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悲剧往往会更加隽永的原因所在。
看到此处的徐元寿眼角的泪水慢慢干涸了。
他已经从剧情中跳了出来,面色严肃的开始观察在剧场里看演出的那些普通人。
此时,小小的剧场早就成了悲伤地海洋。
一同看这场剧的张贤亮在徐元寿耳边道:“这不亚于一支军团。”
徐元寿轻声道:“如果以前我对云昭能否坐稳江山,还有一两分疑虑的话,这东西出来之后,这天下就该是云昭的。”
张贤亮瞅着已经被关众打扰的快要演不下的戏剧,又对徐元寿道:“这是真正的惊天手段。
我听说你的弟子还准备用这东西消灭所有青楼,顺便来安置一下那些妓子?”
徐元寿想要笑,忽然发觉这不是笑的场合,就低声道:“他也是你们的弟子。”
张贤亮摇头道:“野猪精啊,这种奇思妙想,非人所为。”
徐元寿点点头道:“他本身就是野猪精,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我就知晓他是异人。
自古以来有大作为的人都有异像,古人果不欺我。”
张贤亮见舞台上的舞者被台子下边的人用果子,糕点,盘子,椅子砸的东奔西跑的就站起身道:“走吧,今天这场戏是没法子看了。”
徐元寿也就跟着起身,与其余先生们一起离开了。
顾横波就站在台子外侧,眼睁睁的看着舞台上的同伴被人打得七倒八歪的,她并不感到愤怒,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一身红衣的寇白门凑到顾横波身边道:“姐姐,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这戏没法子演了。”
顾横波看看身体被红衣包裹的曲线玲珑的寇白门,忍不住搂住她道:“傻女子,我们姐妹终于可以干干净净的脱离娼门了。”
“怎么说?”
“云昭收拢天下民心的本事天下无双,跟这场《白毛女》比起来,江南士子们的花前月下,玉树后庭花,才子佳人的恩怨情仇显得何等下作。
你放心,云昭此人做事历来是有考量的。他如果想要用我们姐妹来做事,首先就要把我们娼门的身份洗白。
否则,让一群娼门女子抛头露面来做这样的事情,会折损办这事的效力。
我们十七个姐妹,就有十七个喜儿,就有十七伙人,这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不光光是要在长安演出,在蓝田演出,在关中演出,我们姐妹很可能会走遍蓝田所属,将这个《白毛女》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全天下人。
云昭给的本子里说的很清楚,他要达到的目的是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清楚,是旧有的大明王朝,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地主豪强,以及流寇们把天下人逼迫成了鬼!
只有蓝田才是天下人的救星,也只有蓝田才能把鬼变成.人。
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姐妹过的岂不是也是鬼一般的日子?
我要模仿这个《白毛女》也写一出戏。”
寇白门惊叫道:“姐姐也要写戏?”
顾横波笑道:“不用华丽辞藻,用这种百姓都能听懂的字句,我还是能成的。”
“姐姐要写什么?”
“《杜十娘》!”
“啊?吴下三冯中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不成的,姐姐,你这样做了,会惹来大麻烦的。”
顾横波捏捏寇白门的俏脸道:“你觉得云昭会在乎吴下冯氏?”
寇白门摇摇头道:“不会。”
顾横波哈哈大笑道:“我不但要写,还要改,即便是改的不好,他冯梦龙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妹子,你千万别以为我们姐妹还是以前那种可以任人欺凌,任人蹂躏的娼门女子。
有蓝田做靠山,没人能把我们怎样!”
顾横波说完话,还大气的做了一个扩胸动作,似乎在一瞬间就挣脱了绑缚在身上的所有枷锁。
寇白门目送那些伤心的看戏人不舍的离开,脸上也浮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
《白毛女》仅仅演了半场就不得不停下来,被果子,盘子,椅子一类的东西砸的头破的明月楼女管事气急败坏的告诉明月楼的管事们。
从今后,明月楼剧场里的椅子要固定,不再提供热毛巾,果子,糕点,至于盘子,更是不能有,客人不能带兵刃,就今天的场面来看,如果有人带了弩箭,火枪,手雷一类的东西进来的话。
扮演穆仁智,黄世仁的那几个姐妹就没活路了。
一出剧仅仅演了半场——黄世仁,穆仁智,喜儿,杨白劳这几个名字就已经蜚声关中。
很快就有很多刻薄的家伙们被冠以黄世仁,穆仁智的名字,而一旦被冠以这两个名姓的人,基本上会变成过街的老鼠。
钱多多就是黄世仁!
这是云娘说的!
云春,云花两人分享了穆仁智之名!
这也是云娘说的。
自从看了完整的《白毛女》之后,云娘就看谁都不顺眼,多少年来,云娘基本上没哭过,一场戏却让云娘的两只眼睛差点哭瞎。
“以后不看那个戏了,看一次心里堵好几天,你说呢?媳妇?”
云娘带着两个孙子吃晚饭的时候,似乎又想去看戏了。
钱多多噘着嘴道:“您的媳妇都变成黄世仁了,没心情看戏。”
云娘笑道:“这满院子里的人啊,就你最像黄世仁,看看你对那些商贾的模样就知道,恨不得把他们的皮都剥下来。
云春,云花就是你的两个狗腿子,难道为娘的说错了不成?”
“我可没有抢人家闺女!”
“可是你拉人家货物了,这跟抢闺女有什么分别。”
钱多多听云娘这样讲,眉毛都竖起来了,连忙道:“那是人家在欺负咱们家,好好地将本求利,他们以为咱家不在乎那三瓜两枣的,就合起伙来蒙骗家里。
那些商贾没一个好的,都想占咱家的便宜,这个风头要是不刹住,以后胆子大了会弄出更大的事情来的,等阿昭出面解决的时候,就要有人掉脑袋了。”
云娘笑眯眯的伺候两孙子吃完饭,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要不我们再去看戏?”
钱多多摇头道:“不去,看一次心里痛好久,眼睛也受不了,您上次把衣襟都哭的湿透了,伤心才流眼泪,要是把您的身体看出什么毛病来,阿昭回来之后,我可没法子交代。”
“我喜欢那里面的唱腔,你听,为娘都能唱几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飘。”
“好吧,好吧,今天来玉山城唱戏的是顾横波,听说她可不是以唱曲著称,是舞跳得好。”
云娘连忙道:“那就快走,天黑了人家就开演了。”
钱多多有些吃醋的道:“等哪天儿媳有空了也穿上红衣,给您演一回喜儿。”
云娘在钱多多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道:“净胡说,这是你能干的事情?”
对云娘这种双标准待人的态度,钱多多早就习惯了。
要说黄世仁这个名字应该扣在谁头上最合适呢?
其实就是云娘……她老人家当年不仅仅是苛刻的地主婆子,还是凶残的强盗头领!
云彰,云显照例是不喜欢看这种东西的,戏曲里面但凡没有翻跟头的武打戏,对他们来说就毫无吸引力。
同样的,这样的戏曲对韩陵山,张国柱,钱少少等人来说就更加不值一提——他们见过更加悲惨的事情!
“十七支演出队伍远远不够,我不建议她们现在就出发,关中的戏班子已经接到指令,全部都在学这个戏,不出一个月,我们手头能演《白毛女》的戏班子就会不少于两百个。
到时候,让他们从蓝田出发,一路向外演出,如此才有好效果。”
张国柱把话刚刚说完,就听韩陵山道:“命玉山书院里那些自命风流的的混账们再写一些别的戏,一部戏太单调了,多几个变种最好。
你说呢?小舅子!”
钱少少烦躁的抬起头怒骂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