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辟雍堂中

第三十二章 辟雍堂中

七月的天下很是炎热。

但是在辟雍堂之中,却是有一丝清凉的意思。

因为辟雍泮水。

在周礼之中,辟雍堂外面有一圈流水,流水河道是圆形的,而辟雍堂是方形的,这就象征的天圆地方。更是所谓的辟雍泮水。

甚至辟雍堂下面也有暗渠流水与外面的河道相同,更是有清凉之意。

朱祁镇更衣而来,他并没有穿一身龙袍,而是穿了一身朱子深衣。

所谓深衣,乃是礼记之中一种形制的汉服,而朱子深衣,是因为礼记之中写的太简陋,朱熹安置自己的想法而制成的深衣。

更是跪坐。

辟雍堂之中,大体有三百个位置。文武百官,大儒,武将,等等已经占满了。他们的衣着与朱祁镇一样。

毕竟年代久远,当初汉朝皇帝石渠阁,白虎观之会,倒是什么一个什么形式,已经说不清楚了。

这很多出自朱祁镇的主张。

朱祁镇本意是尽量消除政治影响,用论道的形式来。甚至怀恩都没有进来,无他,他是一个太监,这种神圣的地方,自然不能让太监来玷污。

只是不知道礼臣们怎么搞出这个一个礼仪,除却朱祁镇的位置坐北向南, 乃是北辰之位,代表皇帝之外,太子也坐在朱祁镇身侧。其余地方没有人坐。用这种情形来表示皇帝的尊崇之外,其余的一概一样。

全部是深衣,并且脱掉鞋子,穿上袜子,跪坐。非常非常复古。

只是如此一来,天然有一种肃穆感。

朱祁镇进入之后,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数百人毕恭毕敬,鸦雀无声。即便朱祁镇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一边挂着一副副孔子孟子以及其他大儒的画像都活了过来,目光穿过时光照射在这里。

朱祁镇就坐之后,说道:“先君不幸,英年早逝,朕九岁登基,受命于太皇太后,而今三十有二年矣。”

“臣登基以来,日怀惶恐之心,唯恐有负太祖太宗之社稷,仁宗宣宗之江山。日夜忧叹,不知所从,幸有名臣辅佐于内,大将奋战于外,北逐瓦刺,南灭安南,东平朝鲜,西定西域,四方夷狄不敢仰视,内外百姓安享太平。寡人袖手而得明君之名,是以惶恐日甚,忧心日重。”

“天灾何来,是寡人之罪乎?百姓可安,有可缺衣食乎?外臣可贤?有误于寡人者乎?这数者,寡人所不能解,有问于天下者。”

“圣人言大同之世,朕虽愚钝,不胜向往之。而今朕三十年之辛苦,天下初定,边境粗安,臣有意求大同之世,不知从何处寻之,请诸位先生,不以朕愚昧而教之。”

朱祁镇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刚刚开始还有几分做戏的感觉,但是最后越发真实了。

这就是朱祁镇心中的疑惑。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让大明与后世的盛世接近再接近一些。

如果而今这些人,能够回答他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朱祁镇更知道,这些人是无法回答他的。

朱祁镇话音刚落,薛瑄就起身行礼说道:“陛下,陛下忧国忧民之心,定能感动上苍,治平之道,先贤早有论之,大学有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当诚心正意,心意既正,所为无私心。治平之道,俯仰可得,臣以为陛下内帷不修。不能齐家,何求天下之平,又何求天下大同。”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所谓内帷不修,就是知道蒙古庄妃这一件事情上。这一件事情,其实外朝早有微词。

只是真正大臣,都明白,庄妃与蒙古熙熙相关,别的不说,而今在西北的毛里孩与庄妃之间也是亲戚。

最少是能挂上关系的。

所以,朱祁镇与毛里孩之间沟通渠道,除却正式官方通道之外,还有这样一条通道。这其中的政治意义与军事意义有大多。就不用说了。

虽然蒙古投降了。

但是漠北,漠南,北疆,南疆几个都司内部都有大量的蒙古人。蒙古人的重要性必须值得考虑。

当然了,朱祁镇这些年来,用了各种手段来消弱蒙古人的影响力,庄妃的作用也就越来越少了。

只是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陛下,臣以为此言差矣。”陈文几乎跳出来说道:“宋儒之言,近乎空谈,朱熹在前宋为官学,但依旧挡不住前元的铁蹄,可见其无实用也。”

“陛下欲兴大同之治,当去宋儒之弊,学汉儒之道。”

所谓宋儒就是指理学道学这一脉,而是汉儒之道,就是指经学。包括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

其实这一股思潮。一直都是有的。

只是没有得到官方的支持,被压了下来而已。

从中国儒学来看,从西汉到唐初都是经学时代。但是在中唐时期,佛教大盛,儒学遇见了大危机,从韩愈开始重拾道统,然后转入宋之后,就开始了道学,或者说理学时代。

但是即便如此,每一个时代也都不是绝对的。

真正要说起来,思想这东西是很难被统一的。即便是理学大盛的时候,反对理学的大儒并非没有。在经学大盛的时候,反对经学的大儒也并非没有。

所以,陈文这几个月在明报上摇旗呐喊,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口号,就是兴经学,反对理学。

兴实学,反对逃禅。

这让朱祁镇想起很多年之前,杨士奇的告诫,想要变法,最好的办法是复古。尊崇汉学。

而汉学不仅仅是汉代的文章,还有汉代的经学。

有些事情,当时未必明白,而今才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今日第一个交锋点已经出现了。就是经学vs理学。

薛瑄与陈文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对于经学与理学之间的利弊,反复争论。

朱祁镇听来,两方的论点,其实就是陈文认为,理学将道路遁入心性之中,其实这根本不是儒家之学,反而是佛道之学,于事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不是治国之道。

而薛瑄认为,经学在唐宋已经尽了。而今再崇经学,不过是从故纸堆之中翻捡只言片语而已。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天下不变之至理也。

致太平之道,就应该教化天下,使得人人存天理而灭人欲,相爱而不相害,则太平致矣,大同致矣。

朱祁镇虽然感觉,理学之中这种纯粹道德化的世界,根本是空中楼阁,不可实现,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这个体系之完善,内外联系紧密,实在是朱祁镇找不到攻击的点,也找不到在儒家语境之中击破理学体系的道理所在。

而今此刻,大殿外面,有不知道角落里面有好几个抄手,正在疯狂的写着,将两人争论的话语,一一写在纸张之上。每写完一纸就传出大殿之外。

大殿之外,早就有人等着的。

几个人一并抄写出数份而来。

随即将抄写出来的数份张贴几面墙壁之上。

顿时有无数人拥了上来,围观这些文字。一时间熙熙攘攘,这还是在国子监内部的,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官身的,或者有功名的,没有功名的就进不了。

等这里得到消息之后半个时辰左右。

就有人将内容递出国子监,随即等在外面的人,立即抄写一分,传阅整个京师。

无数没有能力进国子监的,等在如饥似渴的读着。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估计明天明报与天理报估计就能刊登出来,但是仍然想抢先一步,了解朝廷大政。

不管这一次结果如何,这都是一次天下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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