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教授不是说过,守林人每天要巡视三次林场吗?”
杨开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似乎我们赶的很不巧,正踩在了时间点上。这会儿,怕是他还在附近巡山吧!”
“嗯。”陈天顶指着栅栏里,肯定道:“菜园里的蔬菜还很新鲜,铁丝上也晾了几件衣服,从这两点来看,里面的小屋并没有被遗弃的迹象。所以呀,大伙儿就平心静气的等等吧。”
说到这,他碰了碰杨开的胳膊,挤眉弄眼道:“我说杨开,指不准等守林人回来,看到咱这多号人,拿刀的拿刀,背枪的背枪。还以为是山匪打劫,腿一软,就晕过去了……”
“呵呵,小事一桩。陈老板,没看见咱队里有刘医生吗?即便是晕的再厉害,也有法子让他醒。不信你问问老赵,他最清楚。”杨开指的老赵,自然是赵勇德。而话里指的,则是在喇叭口赵勇德被蛇头吓晕的那件事,自那时候起,杨开的心里虽有些芥蒂,但还是对刘雨薇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了。
“指战员,你净翻些陈年旧账。”一旁的赵勇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行,这回算我错了。从雪狼湖走到现在,我想大家也累了,一并休息会吧!”杨开挥了挥手,提醒道:“精力旺盛的聊天,吹牛,我不干涉。但记住,千万不要脱离小组范围,九筒胳膊折了,我倒不担心,赵勇德你们几个,属于重点关照对象。话说在前头,要是谁左右瞎窜,给捕兽夹咬到了屁股,这里可没人帮他卸。”言毕,杨开将后背倚靠在了木桩上,闭着眼小憩了起来。林子里虽说没有阳光,但好在不甚寒冷,零下一度的天气对于穿着防寒服的杨开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刺激了,相反还有一似暖意蕴含其中。时不时有阵柔柔的清风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
大约过了几分钟,杨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是被身边人叫醒的,朦胧的睁开困倦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拿手揉一揉,就听见了赵勇德一阵嚷嚷。
“守林人来了!”赵勇德那天生的大嗓门,让杨开不禁皱眉。
“呃……来了就来了,不用大惊小怪。”杨开打了个哈欠,还没埋怨几句,便眼睛一亮,整个人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守林人来了?”
虽说一个小小的林业管理员,芝麻粒大的职务,没甚稀奇的。但在大兴安岭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此刻能见到一个同类,杨开还是倍感亲切。
远远看去,在密林深处,的确有一个老人提着柄钢叉,慢悠悠的朝着这边走来。瞧年纪约摸六十岁出头,浓眉大眼,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颇有些勇健之气。他的鼻子就像鹰勾一般往里面弯下,嘴唇干瘪,肤色红里泛白,看五官就带了一些少数民族的血缘关系在里面。若不是一张脸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菊花般绽放,说他实际年龄只有四十岁,杨开也是相信的。唯一遗憾的是,老人似乎脊椎出了毛病,成了驼背,整个背部如一座拱桥似的隆起,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看老人的表情,显然已经发现徘徊在自己屋子外的这群奇怪路人了。不过他并没有像先前陈天顶猜测的那样大惊失色。只是停下脚步,将钢叉攥在手里,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林场?”
他的话不算标准,夹杂着一些生疏的地方用词。当瞧见杨开等几个老兵后背上的枪时,老人的脸陡然一沉,又多问了一句。
“还有,你们怎么会有枪?山下的猎户,来伐木的民兵我基本都认识,从没见过有你们几个。而且你们的枪……还不是土枪,是军队的真家伙!”说到这,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你们是日本鬼子?”此刻,他的钢叉已经亮了出来。
“咳咳……”听了守林人的话,前面的华伯涛和陈天顶本能的咳嗽了一声,最终,还是由熟悉风土人情的陈天顶出面,作为小组的代表和守林人进行了沟通。
“老人家,别激动。这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守林人将信将疑。
“当然是误会,如果我们是日本鬼子,能说出这么流利的汉话吗?”陈天顶做幕僚那会儿的社交能力派上了用场,开头两句话,不问这,不问那,首先就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安抚了下来,给彼此都留了一个缓冲的余地。
“也对!”守林人点点头:“日本鬼子的话,都是鸟语,唧唧喳喳的。咦,莫非你们是汉奸?”
守林人这话一出口,就连陈天顶这老油子的脸,都有点挂不住了。要知道,汉奸两字在中国那可不是一个好词儿,提到汉奸,人们往往将他们与卖国求荣,日本人的走狗相挂钩。甚至可以说,在民间,老百姓们对汉奸的怨恨更强于日本人,毕竟,日本再怎么闹,都是异族。你一自家人,搀和啥劲儿呀?要是哪一家出了汉奸,轻则族谱蒙羞,重则直接抄家。就算是骂人,汉奸这两字也是不随意出口的,比之直娘贼,狗娘养的,在抗日战争时期,汉奸算是最恶毒的污言秽语了。当下,几个老兵顿时抢上一步,怒火中烧。而赵勇德更是瞪大了眼,差点要去拔刀了,唯有杨开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因为一路上,和华伯涛的相处,让他懂得了什么叫换位思考。如果此刻的杨开站在守林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也会这么想的。东北九省被日本人占据,这是不争的事实,小鬼子管制森严,东北范围内能够佩戴正规军武器的,只有三种人,日本人自己,伪军,还有汉奸。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突然有一队士兵出现在自己的庄园外,荷枪实弹,就不容守林人不生疑了。
这并非侮辱,只是一种思维惯式。
想到这,杨开微笑的走上前去,说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汉奸,而是中**队。因为执行某件机密任务,被飞机空降在这里的。所幸福大命大,在大兴安岭走了几天,有惊无险。这不,经过林场时看到了您的屋子,就想来拜访一下,顺便想今晚借宿一下。不过您当时不在,我们就在栅栏外候着,千等万等,可总算是把您给等回来了。”
“你们是中**队,国民党军?”守林人楞了半晌,皱紧的眉头松了一松。
“对,**。”杨开怕守林人不信,指了指自己的钢盔:“老人家,您看看,这帽檐上,是不是青天白日徽?”
“我瞅瞅。”说完,守林人将钢叉竖了起来,走到了杨开的身边,将目光对向了他的帽檐。
“是,这是青天白日徽,我认识。”守林人说道。
“还有,我给您看我的军官证。”杨开说到这,就要把手探进怀里,不过刚伸手,就被守林人牢牢的攥住。
“不用了,大兄弟。”守林人满脸的疑云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东北人特有的爽朗笑容。
“还是给您看看吧,让老人家放心。”杨开诚恳的说道。
“我说不用就不用。”守林人大度的摇了摇手:“就冲这态度,我巴图鲁就信你,要真是小鬼子,狗汉奸,谁会跟我一驼背老人如此客气?怕是这会儿早就杀人放火了。能够这么做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咱中国人自家的子弟兵!”
“呵呵,谢谢体谅,老人家就是老人家,通情达理。”杨开和陈天顶对视一眼,不觉笑出声来。
“既然知道兄弟们是**,我也就释怀了。来,其他的先别急着说,外面风雪交加,咱先进屋,屋子里有热炕,还有火炉,等我给大家泡一杯热茶,大家身体都暖和了,再慢慢唠嗑不迟。”说罢,守林人解下了自己后背上的铁钩,上面挂着几只捆在一起的飞龙(一种野鸡),还有短毛兔:“正巧我今天运气不错,遍地开花的捕兽夹有了点收获,再配上园子里的几样蔬菜,一并招待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进进地主之谊。”
守林人从棉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栅栏的门,当先领路,一边走,一边左右指点。此刻,一拥而上的众人这才算对守林人的‘世外桃源’有了个透彻的了解。
“怎么样,看到这些蔬菜,大家傻了眼了吧?”当说到自己的菜园时,守林人的脸上不无得意。
“虽不算林林种种,但也是五花八门。能在零下的环境里把食物种植成这样,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华伯涛应道。
“老先生识货。”守林人翘起了大拇指:“为了要到种子,前几年我可和伐木的工队磨了好一番嘴皮子,软磨硬泡,这才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有白菜,大蒜,萝卜,韭菜,土豆。第一年我试种了一次,基本全失败了。往后摸到了窍门,这才有了口素食吃,不过这土豆,最终还是发不了芽。”说到这,守林人似乎为此感到遗憾。
“这里种植土豆,基本是不可能的。”华伯涛解释道:“土豆的种子确实耐冻,方便储藏。但这种食物在成长中,却需要充足的光照和适宜的温度,一旦温度低于两度,土豆的根茎就会停止生长。戈达拉林的平均气温已经零下了,能发芽,才是奇迹。”
“原来是这样。”守林人恍然大悟,随即问道:“老先生是搞农产品的吧?这方面的知识,没的说。”
“他是大学教授。”杨开帮华伯涛做出了回答。
“哦,大学教授,那就没得说了,文化人。”守林人似乎对于华伯涛的身份很是崇敬,连连表现出惊讶的语气来。
“哪里,书呆子一个。”华伯涛谦虚的说道。
“对了,还没请教各位的名字呢!”守林人说道:“我叫巴图鲁,你们以后只管叫我名字就行,不要老人家,老人家的,都叫的老了,哈哈。”
“巴图鲁?”杨开感觉这个名字很是奇怪,充满了异域风情。但华伯涛则是眼神一动,想到了什么。
“对啊,巴图鲁。”守林人点头。
“老人家是满族人吧?”华伯涛沉吟片刻,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巴图鲁是满族话中‘勇猛’的意思,开始常见于满族人名,后期也成为了一种清王朝特有的封号,用来表现某些将领的功勋卓著。比如康熙皇帝的辅政大臣,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就因战功被封为巴图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