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本来见程仲年纪太轻,对于他能写出这样颇具见识的文章有些惊讶,认为他是因为恰巧读了类似的范文,或者道听途说得了这番理论。
所以才亲自出面,就是要试探试探程仲的深浅。
结果让海瑞非常满意,程仲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的见识,他的沉稳,他反应的机敏都远在海瑞的意料之外。
这是一个可靠之才,也正因为此海瑞也才愿意主动定下师徒的名分。
要知道海瑞是一个非常较真和刻薄的人,从县试当日,郑维汉想套套近乎,以学生自称都被海瑞斥责,一点情面都不留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
而谢江波在两人的交谈中基本上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陪笑。
正聊在兴头上,突然一个捕班衙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哎呦喂,太爷,可找到您了!“那衙役名叫王佩奇,没有什么天分,但做事还算是勤勉。就像今天这样,出了事,知县大人却不在衙门中,多半都要王佩奇来跑腿的。
人们常说“官吏”,但其实官和吏根本不是一回事,官高而吏低。
不过,吏虽然没有品级,但总算是官方人员,但是衙役就不同了,不仅没有品级,而且属于“公仆”性质的,负责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事务,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和城管队。
别看衙役平日里挎着刀四处逛,似乎很威风的样子,但是和经商一样,衙役也属于是贱民,是不能够参加科举考试的。
衙役分成四班,分别为皂、捕、快、壮班,我们平时说“捕快”,其实捕和快却是分属两班的,都有自己的班头。王佩奇就是属于快班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海瑞有些惊讶的问道。华亭县虽然不算富裕,但是胜在安定,海瑞来了一段日子,却也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务,此时见王佩奇如此气喘吁吁也是有些奇怪。
“大人,刚刚有人举报,说县东头的小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王佩奇说道。
人命关天,海瑞豁然起立。
“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上散发出县老爷的威严,这和刚刚与程仲聊天时的如风化雨完全不同。
海瑞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程仲说道:“你要是没事的话,也一起来吧。“
对此,程仲当然不会拒绝。因为海瑞只是叫了程仲,谢江波就不便跟随,两人就此分开,相约他日县学再见。
尸体是在华亭县东头的脂粉河边被发现的。
脂粉河当然不是原本的名字,只不过附近多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娼妓馆舍才有了这个名字。
当海瑞和程仲随着王佩奇来到脂粉河畔的时候,里正和县衙的仵作已经到了,尸体也已经被打捞了上来。
快班班头周环正在指挥衙役维护现场,四周围了不少左近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海瑞上前问道。
周环连忙走到海瑞的身边,谦恭的回道:“回太爷的话,死的是一名乞丐,衣衫褴褛的,。脂粉河上时有护栏的,但是这一段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坏掉了。估计这个老丐昨天晚上经过这里的时候一不小心踏空了,翻下河去。这河里的水不多,他的脑袋撞在了乱石上,因此丧了性命。“
周环似乎是想在海瑞面前表现一番,自己了解到的和猜测的都说了一遍。
海瑞点了点头,又转向了仵作。
仵作葛存壮五十多岁,本来经营者一家小药铺子。但是生意不太好,便作了华亭县的仵作。
葛存壮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死者是后脑中创,失血过多致死。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发现致命伤口。后脑部位有一些白色的碎末,卑职也不知道是何物,想来应是河中的杂物。“
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刑事案件,只不过是一个意外。正如周环所说的那样,这个乞丐很有可能是误入此地,因为天黑,没有注意到护栏的缺口,才会失足跌落身亡的。
“里正来了吗?”海瑞问道。
“草民在。”里正王连雄连忙答道。
“这个乞丐你认识吗?”
“回县尊大人的话,草民并未曾见过此人。”
海瑞又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乞丐流民。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县衙出个证明,走个手续,里正就可以带人将尸体焚化掩埋了。之所以要焚化则是担心乞丐的尸体上会带有瘟疫之类的传染病。
海瑞看了一眼程仲,却好笑的发现程仲似乎有些恐惧似的刻意远离乞丐的尸体。
到底还是个孩子,海瑞心想。
为了帮助程仲克服心中的恐惧,海瑞冲他招了招手,说道:“程仲,你怎么看?“
说实话,程仲确实有些害怕,虽然他的心里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在后世也算事见多识广,但他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人呀,感到害怕也属正常。
程仲往前靠了靠,心中的不自在更甚。但是转念一想,这又何必,人的生死本来就是在一线之间的,现在自己居高临下看这个乞丐的尸体,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自己也会沦为别人眼中的尸体,自己就是一个穷**丝,又有什么可在意的?这么一想心底顿时气壮了许多。
“恩师,学生愚钝哪里会有什么看法?“程仲苦笑着说道:“只是觉得这个乞丐的衣衫似乎太过单薄了些。现在天气尚未回暖,他感觉不到冷吗?“
海瑞没有想到程仲的关注点竟然是乞丐冷不冷,看来自己问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勉强了。便随口回答说道:“乞丐贫穷,没有更多的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海瑞过惯了苦日子,即便是在教谕的任上,因为不收学生的孝敬,也偶尔有食不果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乞丐呢?
“恩师教导的极是,可如果学生是乞丐,如此寒冷的天气,肯定会将能穿的全穿起来,即便是一条破麻袋,或者多一块棉絮都恨不得绑在身上,几曾见过穿的如此单薄的?“
经程仲这么一说,海瑞也感觉到了不对。即便他出身贫寒,即便他自诩体察百姓疾苦,但是官做的久了,很多以前很在意的小事,都会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
程仲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却给了海瑞如此的触动,还在继续说道:“而且他的身上虽然沾染了很多河底的泥污,指甲却很干净。”
能够发现这点还要感谢程仲后世在图书馆呆的一年,闲来没事的时候,程仲也曾经读过几本侦探方面的小说,对此也有几分概念。
“说,说下去。”海瑞见到程仲不说话了,连连催促道。他没有想到自己忽略的细节,竟然被程仲发现了,这个孩子还真不简单呢,之前只觉得他见识深刻,却没有想到他的观察力也如此的惊人,心思缜密,了不得,了不得呀。
海瑞现在对程仲是越发的喜爱了。
周环见程仲推翻自己的论断还有些不喜,但是碍于海瑞,也不好多说什么。
“恩师,您让我说什么呀?”程仲苦笑说:“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乞丐的皮肤细嫩,恐怕不是一个常年乞讨的人所能拥有的,因此学生认为他并不是一个乞丐。”
“你说的很有道理。”海瑞赞许的说道:“不是乞丐,却穿着乞丐的衣服,横死在胭脂河畔,这不显得太奇怪了吗?他是谁?他的这一身衣服是谁给他穿上的?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哼哼,这一切都表明: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而是恶意谋杀!”海瑞掷地有声的说道。
什么?谋杀?!程仲心中一惊,虽然他推测死者并非是乞丐,但是也没有联想到谋杀上去,可是一听海瑞的推断,他也觉得这确实很可能是一个杀人抛尸的案件!不然总不能说,死者是在玩什么制服**的把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