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上午,照常操练完军队后,俞大猷便把麾下一众将领召集到帐中,商讨交接后的兵力部署事宜。
话说前几年的沿海“平倭之战”,俞家军大放异彩,福建一带的海寇几乎都是俞大猷率俞家军扫平的,后来与西洋人的作战当中,俞家军也表现出色,攻占马六甲王城时,俞家军更是主力,不久前,俞家军甚至收复了南疆小国——安南,为大明开疆拓土。
所以自打俞家军出道后,战绩彪炳,从未尝败绩,全军上下士气高昂,军中的武将也难免生出骄狂的心态来,这次奉旨西征,他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卯足了劲儿准备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譬那个王如龙,此时便建议俞大猷直捣黄龙,挥师攻打哈密,与吐鲁蕃满速儿汗正面决战,毕其功于一役。幸而,作为军中主帅的俞大猷,头脑却是异常清醒,并没有因为过往的优秀战绩而昏了头。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彼知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俞大猷很清楚,自己擅长的是水战,但野战并不是强项,再加上初来乍到的,对吐鲁番军队的战力一无所知,这个时候主动进攻决战显然十分不智,最聪明的做法是暂时采取守势,待站稳了阵脚,再徐图进攻。
正当俞大猷和诸将热烈地商讨着,一名亲兵掀帐而入,大声禀报道:“禀大将军,荆总兵刚刚派人来通知,靖国公快到西城门了。”
王如龙撇了撇嘴低声道:“关咱们屁事!”
其他将领则是神色各异,徐晋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乃偶象般的人物,即使是俞大猷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但是俞家军昨日抵达时遭到冷遇,再加上与大同军起了冲突,大家都难免猜测这是徐晋故意给的下马威,毕竟自家大将军是张璁推荐来接任的,而据说张璁和靖国公不和。
俞大猷瞪了王如龙一眼,沉声道:“走,随本将前往迎接靖国公。”说完便大步走出了帐门,翻身上马,率着众将往西城门赶去。
当俞大猷赶到西城门外时,荆大楚、裴行谨和余林生三人已经在那候着了,荆大楚和裴行谨两人向俞大猷打了招呼,余林生则沉着脸一声不哼。
俞大猷本也是骄傲之人,既然余林生没打招呼,他也只当对方是透明的,简单地回应了荆大楚和裴行谨二人,然后便勒转马头静静地等候。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见西边尘土飞扬,一支人马由远及,从沙漠中不快不慢地策马而来,一杆“徐”字帅旗在滚滚黄尘中迎风招展。
俞大猷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这些年来,他虽然声名日盛,但毕竟是徐晋把他提拔起来的,当年在满剌加担任南洋都护府都护时,徐晋的谆谆叮嘱还言犹在耳。
所以在俞大猷的心目中,对徐晋还是心存一丝感激和敬畏的,但是昨日遭到的冷遇,难免也让俞大猷心生嫌隙,所以此刻的心情颇有些矛盾。
“徐”字帅旗越来越近,俞大猷下意识地轻夹马腹,带头驱马迎了上前。
及至帅旗前不远,诸将纷纷翻身下马,单膝着地施礼,齐声道:“末将参见三帅。”
俞大猷也下马了,但并没有单膝着地行礼,只是站定抱拳行礼,口称:“见过靖国公。”
徐晋是平虏大将军,而俞大猷是平西大将军,论军职是平级的,并没有从属关系,所以不行单膝跪礼也是无可厚非。
徐晋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从容地道:“免礼!”
待诸将都站起来后,徐晋的目光便转到俞大猷身上,欣悦地道:“俞将军飘洋过海,不远数万里回到京城,又马不停蹄地赶赴西北边陲,倒是辛苦尔等了。”
徐晋此刻穿着玉色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一副文士打扮,脸上挂着春风般的微笑,让俞大猷深感亲切,心中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连忙道:“靖国公言重了,尽忠报国乃吾辈职责之所在。”
徐晋点了点头道:“俞将军且随本帅入城,先行办理交接事宜,然后咱们再好好聚一聚旧。”
“好!”俞大猷翻身上马,伴着徐晋往瓜州城的城门行去,其麾下众将都暗松了口气,他们本以为徐晋会继续使绊子,没想到徐晋竟然如此爽快,主动提出先行交接权力,看来是自己这些人误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且说徐晋和俞大猷进了瓜州城后,果真立即便召集了所有人,在三军面前进行了交接,将军中大权毫不留恋地交到了俞大猷手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交接的过程无非是老领导介绍新领导,然后是老领导离职寄语,新领导就职演说等,所以具体过程就不赘述了。
且说举行完交接仪式后,徐晋便设宴为俞大猷等人接风洗尘,宴毕,徐晋把俞大猷叫到了书房中密聊。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下了,书房中蜡烛高燃,徐晋和俞大猷两人隔着茶几对面而坐,刚泡出来的小种红茶散发着淡淡的桂圆香味。
外面起风了,沙子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此情此景,俞大猷不禁想起当初徐晋任命自己为南洋都护府都护后的那一晚,外面下着大雨,自己和徐晋一边喝茶,一边谈心的场景。
此时此刻,俞大猷心中的惭愧之意更盛了。昨日抵达时受到冷遇,接着又和余林生发生了冲突,事后他在诸将面前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难免生出一丝嫌隙,怀疑是徐晋故意给自己下绊子。
然而,徐晋一见面便爽快地交出了权力,俞大猷心中那点嫌隙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再加上此刻念及徐晋当初的提携和谆谆叮嘱,俞大猷便更加羞愧难当了。
徐晋两世为人,眼光是何等犀利,见到俞大猷此刻的表情,心里便隐约猜到了个大概,淡然道:“本国公与张璁有嫌,此人曾受惠于本国公,却欲置本国公于死地,投机小人也!”
俞大猷面色微变,正待解释几句,徐晋却摆了摆手淡笑道:“虽然是张璁推荐的你,但本国公向来公私分明,并不会责怪于你,相反,俞将军确是接替本国公的最佳人选,即便张璁不举荐,本国公也会向皇上举荐你,所以俞将军完全没必要有所顾虑,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何。”
俞大猷既感动又惭愧,拱了拱手道:“大猷谢过靖国公爷抬爱。”
徐晋淡然一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岔开话题道:“皇上封你为平西大将军,可见期望不小,俞将军可有定计了?”
俞大猷精神一振,连忙道:“末将初来乍到,麾下亦不擅长野战,所以打算先以防守为主,靖国公可有以教我?”
徐晋闻言暗暗点头,俞大猷确实靠谱,这些年的顺风顺水并没有让他冲昏了头,微笑道:“俞将军初来乍到,确实需要时间熟悉一下环境,可暂时以防守为主,不过也不能过于畏战。”
俞大猷点头道:“末将自会择机而战,不知吐鲁蕃军队的战力如何?”
徐晋淡然地道:“战力不弱,也十分顽强,与我大明军队相比也不遑当让,然装备相去甚远,若正面野战,必不是我军对手。”
俞大猷闻言便心中有数了,点头道:“谢过靖国公相告,只是……”
徐晋瞥了一眼欲言犹止的俞大猷,微笑道:“本国公听说俞将军昨日与余总兵起了冲突?”
俞大猷脸上微窘,点了点头道:“让靖国公爷见笑了。”
“余林生那小子自打江西起便跟着本国公对抗宁王,这些年功劳也立了不少,必然不会服你,所以本国公打算命其率部返回大同镇驻守,另外,本国公还会把神机营一并带回京,俞将军没有意见吧?”
俞大猷愕了愕,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徐晋的用心良苦,不由感激地道:“大猷不敢,但凭国公爷作主便是。”
“那便这么定了,只是大同军和神机营都是军中的主力,一但抽调,大军实力必然有所削弱,俞将军要有所准备,另,谢三枪和依萨娜郡主这次也得与本国公一道回京,皇上已给他们赐了婚。”
俞大猷昂然道:“无妨,末将麾下有拥兵过万,战力不见得弱于神机营,如果兵力不足,末将还可以向关内借调,国公爷不必担心。”
俞家军的战力自是十分强悍,但水战和野战完全是两回事,论到骑兵野战,俞家军怕是远不及神机营的,不过,徐晋并想打击俞大猷的信心,所以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皇上虽有意扫平西域,恢复汉唐盛景,但若同时跟西域诸国开战,对咱们十分不利,所以这次只对吐鲁蕃用兵,而对叶尔羌和亦卜剌部则以拉拢为主,所以俞将军需约束部下,万勿与叶尔羌和亦卜剌部起冲突,待平定了吐鲁蕃再徐图之。”
俞大猷闻言点头道:“末将明白!”
接下来两人又详谈了个把时辰,直到深夜,俞大猷才离开。
十天后,亦即是八月十六日,徐晋便带着薛冰馨等人离开了瓜州,回到肃州押上俺答,正式启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