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尔已经连续好几晚失眠了,今晚亦如此,仿佛心头插了一根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能睁着眼睛干听窗外的北风呼啸。
明国使团今日白天入城了,而他派出去刺杀明使的暗骑至今音讯全无,要不是从宰桑哈斯木那里得到一点消息,他都禁不住要开溜了。
咚咚咚……
门房被轻敲了三下,巴布尔一骨碌爬起来,低声喝问:“谁?”
“是属下!”门外传进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巴布尔又惊又喜,连忙点了蜡烛,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门外一人裹着寒风闪了进来,正是乌斯,不过灯光映照之下,他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乌斯回身把房门关严,然后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殿下,属下该死,刺杀失败了。”
巴布尔面色阴沉如墨,厉声道:“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王子留你何用。”
乌斯的面若死灰地低垂着头道:“殿下息怒,这次刺杀失败,只因明军的火枪太厉害了,一个照面便死伤了几十名弟兄,属下的肩头也被击中,差点就死在沙漠里,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
巴布尔怒不可遏地骂道:“放屁,本王子又不是没见过西洋人的火绳枪,这玩意要预先点着火绳备用,十分麻烦,偷袭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别告诉本王子,你竟然愚蠢到正面进攻?”
乌斯连忙辩解道:“属下是在风蚀土丘林中发动突然袭击的,可是明军的火枪似乎跟西洋人的火绳枪并不一样,根本不用点火,拿起来就能击发,而且对方枪法奇准,几乎弹无虚发,一个照面便打死打伤咱们近半人马。”
乌斯为了脱罪,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巴布尔听完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难怪吐鲁番抵挡不住明军,就算换成波斯的军队,面对这样一支明军,恐怕也抵挡不住啊。
乌斯见到巴布尔面露震惊之色,不由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果然,巴布尔瞥了乌斯一眼,冷道:“若敢夸大其词,本王子绝不饶你。”
乌斯硬着头皮道:“属下以真主之名起誓,绝无半句虚言,明军的火枪确实要比西洋人的火枪厉害得多。”
巴布尔沉着脸冷哼一声,问道:“受伤的弟兄可都安顿好了?有没有人被活捉?”
“殿下请放心,弟兄都安置好了,绝对不会有问题,至于被俘虏的弟兄,应该都已经回归真主的怀抱了。”乌斯答道。
巴布尔闻言总算放下心来,淡道:“你的伤没问题吧?”
“只是伤到肩头,不及要害,养了几日已经无大碍了,误不了事。”乌斯一挺腰杆,硬朗地道。
“好,那你先下去休息,此地不宜再久留,这几天咱们要尽快离开莎车。”巴布尔沉声道。
巴布尔显然已经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打算尽快离开,只是宰桑哈斯木会放他离开吗?权力斗争的漩涡,只要被卷进去,想抽身就难了。
…………
嘉靖六年十月二十五日一早,黄大灿穿上了正式的大明官服,在拉希德台吉的引领下,前往宫殿觐见萨亦德汗。
拉希德台吉一边行,一边滔滔不绝地向黄大灿介绍四周的建筑,十分之热情,然而正当两人行至一处大殿外时,却迎面遇上一群人,为首者正是宰桑哈斯木,拉希德顿时皱了皱眉。
“呵呵,老臣见过拉希德台吉殿下,这位想必就是明国使者了。”哈斯木热情地迎上来,行了一个抚胸礼。
拉希德脸上立即绽出爽朗的笑容:“宰桑不必拘礼,黄兄,本台吉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本国的宰桑哈斯木大人。”
黄大灿心中一凛,敢情眼前这位就是叶尔羌汗国的宰相,真正的二号人物,连忙抱拳一礼。
哈斯木呵呵笑道:“台吉殿下这是准备领明国使者觐见大汗吧?巧了,老臣也正要领吐鲁番使者觐见。”
拉希德面色微变,脱口道:“吐鲁番的使者是几时到的?”
哈斯木笑道:“前日入城,刚好比明国使者早一天,因为大汗昨天抽不出时间,所以今日才召见。”
这时,哈斯木身后闪出来一人来,黄大灿定眼一瞧,顿时愕在当场,因为此人他竟然认识,正是当初把俺答押到嘉峪关求和的吐鲁番使者穆罕儿。
穆罕儿此时显然也认出了黄大灿,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想当初他押着俺答到嘉峪关求和,当时正好是黄大灿在关内主事。由于担心有诈,所以黄大灿并没有打开关门放行,而是直到晚上才派人偷偷摸出城去,把穆罕儿一行给绑了入关。
“嘿嘿……黄大人,咱们又见面了!”穆罕儿干笑了两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拉希德不由奇道:“黄兄,你们俩认识?”
黄大灿略带讥讽地道:“好教台吉殿下得知,当初正是这位穆罕儿出使本国,并奉上了鞑靼大汗俺答,向我大明称臣求和的。穆罕儿,阁下这次跑来叶尔羌,莫非又是要向叶尔羌称臣?”
宰桑哈斯木竟然哈哈大笑道:“黄使者这是能掐会算不成?”
穆罕儿面色顿时涨得通红,他这次出使叶尔羌汗国,确实是奉了满速儿汗之命,打算以称臣为条件,联合叶尔羌对抗大明的,没办法,自从牙兰在瓜州被俞大猷击败后,吐鲁番已经无力抵抗了,现在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眼看明军就要大举进攻哈密了,满速儿也只能听取军师阿卜拉的建议,派出使者向叶尔羌汗国称臣,以换取援军。
黄大灿见穆罕儿神色尴尬,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自己竟然一言中的了,满速儿这是打算联手叶尔羌对付大明啊,萨亦德同时召见自己和吐鲁番使者,这是意欲何为?莫非是准备一脚踏两船,然后看谁出价高?
瞬时间,黄大灿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这时穆罕儿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冷笑道:“两国正常交往,明国使者能来,咱们吐鲁番的使者就不能来?”
黄大灿正要反唇相讥,一名殿前武士从里面行了出来道:“大汗召明国使者入内。”
拉希德一喜,连忙道:“黄兄,我父汗召见,咱们进去吧。”
于是黄大灿便跟着拉希德进了大殿,抬眼望去,只见大殿两则站着两排雄壮的武士,叶尔羌汗国的大汗萨亦德高坐在汗座上,颇有几分虎踞龙盘的味道,当然,这排面跟大明天子自然是没法比的。
黄大灿上前站着施了一礼,口称明使见过叶尔羌大汗,并双手奉上加盖了天子宝印的国书。萨亦德见黄大灿站着施礼,似乎并无不悦,命人取来国书翻译给他听。
大明素来以天朝上国自居,而四方之国皆为蛮夷,所以这份出自内阁大学士夏言之手的国书,虽然声情并茂,洋洋洒洒,但字里行间的语气还是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所以萨亦德汗听完后心里便有些许不舒服了,淡笑道:“本汗早就听闻大明国物华天宝,国力强盛,富甲天下,能与贵国交好,互通有无,自然是极好的,对两个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本汗也断无拒绝之理。”
萨亦德汗说的是本地语言,黄大灿自然听不懂,幸好有拉希德台吉在一旁小声地同步翻译,闻言不由欣悦地点了点头。
此时萨亦德汗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两国交好若只是互换国书,怕是不够的,理应拿出更大的诚意来。”
黄大灿心里咯登一下,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萨亦德汗这是准备坐地起价啊,故意把把吐鲁番使者召来让自己“撞见”,不过是作为要价的筹码罢了,于是不动声色地道:“大汗的意思是?”
萨亦德汗哈哈笑道:“不怕贵使你见笑,本汗的台吉拉希德十分仰慕明国的文化,本汗多少受了他的影响,不过本汗最感兴趣的是贵国的美人,若能得贵国一公主和亲下嫁,两国自始结为秦晋之好,世代为姻亲兄弟之邦,岂不美哉?”
拉希德愕然地看了一眼座上的父亲,显然没料到父亲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黄大灿疑惑看着拉希德,后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翻译了他父亲的那段话。黄大灿听完后面色大变,立即便摇头道:“不行,本朝太祖自立国初便立下了祖训,绝不以公主和亲。”
萨亦德汗皱了皱眉道:“汉代有昭君出塞,唐代亦有文成公主入藏,为何到了你们明朝却不行?”
黄大灿略带傲然地道:“不割地,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大明天子恪守践行的准则,所以和亲是不可能的,恕本使不能答应大汗的请求。”
萨亦德面色一沉,忽然又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本汗唐突,权当作玩笑,拉希德台吉,你且带贵使下去安顿休息,代本汗拟好了回复国书,再另行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