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管用,医书上明明是这样记载的,难道我哪个地方弄错了?”李时珍小脸苍白,颓然地跌坐在药箱上,双手捂着小脑瓜,表情痛苦而自责。
昨晚放血的两名患病村民死了,死状和三柱子一样,浑身溃烂,脓血泗流,惨不忍睹。
李时珍虽然有着一颗治病救人的赤子之心,但终究还只是一名稚龄小童,医术和经验都很有限,连续“治”死了三人,幼小的心龄自然大受打击,看样子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徐晋看着房间内两具散发着恶臭,还在流淌着脓血的尸体,亦禁不住眼皮突突地乱跳,护卫在他身后的几名锦衣卫更是掩着鼻子,连房门都不敢走近。
司马辕艰涩地吞了吞口水,低声提醒道:“大人,不能再拖了。”
徐晋自然明白司马辕的意思,但他没有回答,而是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小李子,瘟疫本来就难治,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正在此时,一名锦衣卫急急跑了过来,神色古怪地禀报道:“徐大人,村外来了一名姓李的大夫,自称懂得医治疙瘩瘟。”
徐晋讶然地站了起来,别人听到瘟疫都恨不得绕道走,这位大夫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倒是个异类,连忙道:“快请!”
很快,两人便在锦衣卫的引领下来到院子,均是三十许岁的中年男子,当先一人背着药箱,颌下留着三缕长须,气度沉稳干练,而后面那位则是一名拄着拐杖的壮汉。
徐晋正觉得背药箱的中年男子有点脸熟,李时珍那小子却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欣喜地大叫:“爹!”
李言闻愕了一下,继而脱口道:“珍儿!”
“爹,孩子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李时珍飞奔过去扑入父亲的怀中呜呜大哭。
李言闻平时是个严父,但时隔半月再见到洪水中失散的儿子,亦禁不住激动得眼眶湿润了,蹲下来搂着儿子颤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晋没想到这位主动找上门来的大夫竟然是李时珍的父亲李言闻,不由暗暗感叹,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姑且不论医术如何,光是这份医德就足以让人尊敬。
“爹,这位就是钦差副使徐大人!”李时珍拉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向徐晋走来,这小子一直小大人似的,倒是难得露出了童真的一面。
李言闻连忙放下药箱行跪礼道:“草民叩见徐大人,感谢徐大人救了小儿一命,感激不尽。”
徐晋忙上前扶起李言闻,微笑道:“李大夫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令郎聪明伶俐,而且精通医术,这段时间倒是帮了本官不少忙。”
李言闻皱了皱眉道:“徐大人谬赞了,小儿那点本事连皮毛都说不上,如何敢说精通医术。”
李时珍惭愧地低下头道:“爹说得对,孩儿现在才明白,孩儿那点本事确实连爹的皮毛都及不上。”
李言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刺头儿,现在说出这样“丧气”的话,看来受到的打击不轻啊,冷哼一声道:“明白就好!”
李言闻说完朝徐晋抱了抱拳道:“让徐大人见笑了,听说大人在曹州城中采购了大量的人中黄散,所以草民猜测是发生疙瘩瘟了,正好草民对此治疗病还有些心得,所以特地赶来毛遂自荐。”
徐晋点头道:“李大夫医德仁心,让人敬佩,这里确实发生了疙瘩瘟,已经死了三例病人。”说完指了指房间内的尸体。
李言闻往房间瞄了一眼,点头道:“这死状确实是疙瘩瘟无疑了!”
李时珍沮丧地道:“爹,孩子儿昨晚明明已经按照医书上所讲,给病人委中穴放血,然后外用玉枢丹,内服人中黄散,可根本没有作用。”
李言闻仔细问了一遍李时珍,病人接受治疗前的情况,以及治疗用药的过程。
李时珍一一作了回答,李言闻听完后教训道:“珍儿,尽信书不如无书,治病得根据病人的情况对症下药,根据你所述,病人当时已经很严重了,你用药的份量太轻,至少得翻倍的剂量,当然,也得看患者的性别、年龄和体格,然后酌情增减。放”
“噢!”李时珍挠了挠扎着冲天髻的小脑袋。
李言闻又问:“对了珍儿,现在是瘟疫发病第几天了?村里还有多少病人?”
李时珍掐着指头道:“若是算日子,今天是第四天,确诊的村民还有一例,还有一例没有确诊!”
李言闻讶然道:“四天才病发四例,那倒是奇怪了,疙瘩瘟这病来势急,传播得极快,一般病发人数都是每天成倍的翻。嗯,带我去看看确诊那名病人,噢对了,徐大人,这两具尸体得赶快烧掉。”
徐晋吩咐身后两名锦衣卫处理掉病死村民的尸体,然而这两名锦衣卫显然被尸体的惨状吓到了,磨蹭着不敢进房间,最后徐晋干脆叫他们把房子一起烧掉,这两名锦衣卫才如释重负地跑去找柴草。
很快,整座房子都在熊熊大火中付诸一炬,两具尸体和连同屋内所有物品都化成灰烬。
还剩那名确诊的村民是昨晚才病发的,而且李时珍昨晚也给他诊治过,吃了一副人中黄散,此时看上去倒是蛮精神的,脖子上只有少量的红肿疙瘩,病情显然较轻。
李言闻给这名村民把完脉,立即便取出三棱针为其放血,手法明显比李时珍熟练多了,真的是一针见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针管尾部滴入痰盂中,当血液滴了小半茶杯时立即收针,然后立即给另一条腿放血。
待病人的两条腿都放完血,李言闻又用银针给病人身上几处穴位做了针灸,然后在患处外敷玉枢丹,一套动作干净利索。
“俺觉得浑身舒服多了,就是身上还有点痒!”那名病人针灸完后欣喜地道。
李言闻微笑道:“不要紧,待会服用一剂人中黄散就不痒了,你的病症还轻,昨晚又及时用了药,会好起来的!”
这名村民闻言更是喜得千恩万谢:“谢谢李大夫和小李大夫!”
当下,李言闻开了一张人中黄散的方子,吩咐李时珍按照剂量抓药煎给病人服用。徐晋见到李言闻笃定自信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大定,若是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最后他也只能狠着心采取司马辕所提出的措施了。
诊治完这名确诊的村民后,徐晋便把李言闻带回住处给薛冰馨诊治。
话说薛冰馨昨晚喝了药后烧退了,但后来反复发烧,身上起了更多的红色斑点,但又不像是那种红肿的疙瘩,李时珍一直束手无策。
徐晋带着李言闻走进房间时,薛冰馨正好醒着,只是短短一晚,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双目黯淡无光,见到徐晋进来,立即用被子掩住嘴剧烈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道:“别过来,会传染的!”
徐晋暗叹了口气,还真是个善良的丫头,安慰道:“薛姑娘,这是小李子的父亲李言闻大夫,他医术精湛,懂得医治疙瘩瘟,让他给你瞧瞧吧。”
薛冰馨犹豫地打量着李言闻,后者面带微笑地道:“薛姑娘,你这病看着不像是疙瘩瘟,且放宽心!”
薛冰馨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还有一线希望,谁也不想死!
李言闻行了过去,将药箱搁一旁,先是让薛冰馨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臂,然后用布条缠着手摸了摸了薛的脖子,最后才把脉。
“李大夫,小女子这是什么病?”薛冰馨忐忑地问。
李言闻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姑娘只是感了风寒,并不是疙瘩瘟,吃几副药就会好。”
李时珍奇道:“孩子儿也觉得是感了风寒,可是薛姑娘身上的红斑又是怎么回事?”
李言闻答道:“估计是起疹子了,薛姑娘最近有没有碰过忌讳的东西,比如有人碰到花粉会出疹子,有人吃了花生也会出疹子!”
“李大夫的意思是皮肤过敏?”徐晋脱口而出。
李言闻愕然问道:“皮肤过敏?这……老夫孤陋寡闻了!”
徐晋不禁暗汗,皮肤过敏是西医的说法,古人不知道也不出奇,于是便解释了一遍。
李言闻听完后恍然道:“西洋人这说法倒是新鲜,敢情徐大人用醋消毒的方法也是跟西洋人学的!”
“呵呵,本官机缘巧合之下确是看过几部西洋传入的书籍,瘟疫本来就是一种靠病毒传染的疾病,只要搞好卫生,消灭病菌,能起到很好的预防作用!”
李言闻抚掌道:“难怪村子发病四天才有四人病发,敢情是徐大人那套方法起了作用,嗯,这经验值得借鉴推广,徐大人方不方便把具体方法写下来?”
徐晋微笑道:“自然没问题,可惜那几部西洋书籍都遗失了,幸好,本官还记得部份内容,到时默写下来一并交给李大夫参详,理应会有些裨益。”
李言闻不禁大喜,点头道:“那草民先谢过徐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