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午节里,做几个粽子应应节,再用采摘来的艾蒿叶洗涤一下全身的晦气,期待自己在接下的一年中,精神振奋,百邪不侵。好的年景,或者还能看到在江上河上,龙舟千船竟发的热闹情形,上千年来,中国人都是这样做的,那怕你已经离开了故土,漂洋过海到了另外一处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然而,在五月的新城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节日气氛,田间地头,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不再是今年又将收成如何如何,不再是总理事余大人新生的公子如何如何,所有的人谈话,几乎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平壤的大战!
对于从南直隶来的百姓而来,他们很少有亲眼看见鞑子的残暴的,但是,鞑子的形象,在大明的宣传中,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已经是变得非常妖魔化了,甚至在有的人的眼里,这些鞑子就是身高八丈,腰围三尺的怪物。虽然这新城的将军们带着有着很多犀利火器的士兵,已经出征去和这些妖魔作战,但是,对于这些妖魔的恐惧,让他们对于这些自己的士兵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而老新城人虽然没有他们那么恐惧,但是却是有这比他们更大的的担心,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次从北边来的鞑子,有着好几万人,这些鞑子把历次侵袭大明的鞑子兵,都调过来打这边。他们担心的是,自己的兵丁虽然很能打,但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新城的兵丁到底有多少人具体他们不知道,但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他们还是有的,那就是,绝对不可能有几万人。
距离民事衙门一里多远的地方,原来,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后来,因为余风一家的到来,这边便出现了一栋不大的庄子,庄子虽然不大,但是却是几乎处在整个新城的中心区域内,在余风在新城的时候,这里就隐隐成了新城的中枢,无数的政令军令,就是从这个庄子里发出来,然后飞向新城的每一个角落的。
此刻,庄子里,也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每个人都绷紧着脸,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有几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低声打闹嬉戏几声,立刻被人轻声的呵斥住了,整个建筑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急匆匆的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早已经在门口逡巡了半天的一个妇人,急忙起身,走到门楼,两眼焦急的等着来人。
“刘元,怎么样?”妇人眉宇间尽是担忧,见到那家人走到门口,开口问道。
妇人是余府内宅管事伍胜男,那青衣小帽的家人,则是来到新城后被提拔成外宅管事的刘元——刘生敏的儿子。
刘元抬起头来看看他,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消息,我叫余寿和余福在那里候着,我回来吃点饭,再去衙门!”
伍胜男脸上的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夫人一天过问几次,你说老爷怎么就不捎个信回来,这都几天了,这不是叫夫人和少爷担心吗?”
伍胜男口中的夫人,自然是说的赵雪娘了,她可是个尊卑分的很清楚的人,在她的眼里,这内宅就只有一个主人,就算以前和他私交非常好的吴嫣然,也只能算是这内宅的半个主人。
“老爷一定是军情紧急,这才来不及往家里捎信,伍姐姐,你得多开解下夫人,这行军打仗的事情,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的消息,那是正常的很,夫人还在月子中,若是因为这些事情,落下了病根,那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万死莫赎了!”
伍胜男看了刘元一眼,她知道刘元的担心一点都不比他少,要知道刘生敏可是也在这次出征的人当中,老子出征打仗,这个做儿子岂能不担心,这个时候,他还能记得关心主子,也算是忠心可嘉……
“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叫莲丫头给你送点东西来,那丫头都熬了一上午了,我得回去伺候夫人了,对了刘元,一有老爷的消息,马上来告诉我,要是夫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受了惊吓,你可得给我小心点啊!”
看到伍胜男摇着腰肢,婷袅的消失在门洞之后,刘元微微叹了口气,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就在这门房里坐了下来。
“小刘管事,我去给你弄点热汤?”一直没有出声的门房,凑了过来。
“那有劳了!”刘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今儿我出去后,府上有什么客人来没有?”
“倒是没什么客人,就是民政衙门那边来人,请二夫人过去了一趟,到现在二夫人还没有回来!”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二夫人在嫁给大人之前,就是住在余府的,刘元自然知道二夫人的能耐,对于民政衙门请二夫人过府,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当然,具体是什么事情,民政衙门的官员,自己都处理不了,还非得要吴嫣然出马,那就不是他能够了解的了。
一里外的民政理事衙门,议事大厅里。
民政理事董千秋将手里的账目一一递给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若是说以前,他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还有几分看不起的意思,如今,这点意思却是早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抛开这个女人的身份不说,抛开这个女人脑中各种关于民生经济的奇思妙想不说,就是简单翻看几本流水账,就能发现其中的几处极小的纰漏,这份本事,就是一个积年的老账房恐怕也没有。
“董大人,你这些账目给我看,不合规矩啊!”吴嫣然还是那口糯糯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那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慵懒。
“夫人你看了再说!”
“是二夫人!”吴嫣然更正着她的口误,一个聪明的女人,是容易很清醒的给自己定位的,吴嫣然是聪明的女人,所以她恪守自己的本分,不给他人甚至不给自己一个引诱自己犯错的机会。
“这些是矿事司的账目,这是商事司的账目,都是这几个月的!”董千秋很自然的改了称呼:“给二夫人过目,是因为董某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想请二夫人一起参详一下!”
吴嫣然静静的翻看了几页账目,又看了看收支结余,没有说话,知道手里的基本账目,他都差不多在眼前过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
“这些账目,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来,若是要用心清查,怕是要耽误些时辰,董大人不是请我过来给你当账房先生的吧!”
吴嫣然微微笑道:“还是,有人在账目上做些花巧,吞没了这衙门里的银子,董大人有所顾忌?”
她放下手里的账本:“若是真的这等事情,董大人倒是一点都不用顾忌,这各个衙门的规矩法度,早就立了起来了,这等事情,只要证据确凿,知会一下内务衙门,直接拿人就是了!”
“不,不,二夫人误会了,并非是账目上出了问题?”董千秋急忙解释道,“二夫人可曾注意到,矿事司这几个月来,结余一日比一日多,而商事司的结余,则是一月比一月少?”
“是港口出了问题?”吴嫣然的聪慧,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咱们的铜船出不去,外面的商船进不来?”
“正是如此!”
“开春以来,在咱们的外头,就出现过几起海盗袭击这些商船的事情,据那些侥幸逃生的船上的人说,这些海盗用的是西洋炮船,来去如风,而且心狠手辣!一旦商船被他们盯上,基本上就是货失人亡的下场!如此几次,这条航路上的商船,就开始日益变得稀少起来了!”
“大人知道这事情吗?”
“我也曾经禀报给了大人过,当时大人就给了指示,咱们的铜船暂时不要出海,产出来的东西,先在家里屯着,至于其他需要从海上得到的物资,暂时由平壤南浦那边补充,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既然没有大碍,那就按照大人的命令去做就是了!”吴嫣然盯着董千秋,眼睛里的意思却是非常的明显,那就是你既然都有了章程,还请我来做什么的意思?
“原本这事情,等大人回来处理也不迟,不过,我们等得,有人却等不得了!”董千秋起身,从书案上,又拿去一卷文书,递给了吴嫣然。
“这是一直打劫我们的商船的海盗船队送来的信件,我请教习营的通译看过了,这是开放港口通商要求书,要我们新城港开放成自由港,任由他们自由出入,而且,还不能收他们一文税钱!”
吴嫣然没有接那满是蝌蚪文的纸张,只是追问道:“然后呢?”
能让董千秋如此慎重的,绝对不会对方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要是就是这点要求的话,即便是董千秋不请示任何人,立刻就答允下来,他也不会算是什么太大的失职。
“然后,他们还说,鉴于我们港口的防卫太差,为了他们的货物安全,他们提出,咱们港口的防务,全部交给他们来做”
看到吴嫣然漂亮的脸蛋,渐渐变得有些铁青,董千秋也有些无奈。
他见过无耻的人,但是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明明就是一帮亮明了旗号来抢劫的强盗,偏偏给自己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是那强盗头子在他前面,他都有心一巴掌扇过去了,然后狠狠的怒叱一句:“做人,不要这么无耻好不好,你都已经当**了,还要什么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