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子被带走了。原本预计节目录制之前将两个小孩送走,避免造成非议,但泽冶还是提前把优子接走了。
优子走得很不愉快,她的大眼睛里全是雾珠,脸上挂满委屈,却又说不出口。泽冶的态度与往日的亲切和蔼大相径庭,反而显得无理霸道。他没有哄优子,而是让同来的佣人把她抱走了。优子不喜欢给佣人抱,袖珍想过去抱她,却被泽冶拦住了。
无名没有参与离别的场面,他一个人坐在雪滑梯的台阶上,一个劲地玩弄雪地上的白色物体,堆起了一个接一个的雪球,大大小小,依次排好,像是小鸭子排队过河。
袖珍从阿潘口中得知,泽冶跟华天修在业务上闹翻了,泽冶很生气,华天修的态度也很强硬,两人现在闹得不可开交。
商人做生意从来少不了利益纷争,勾心斗角,袖珍不懂得什么商战,也不关心华天修这次又因为什么跟泽冶闹僵,只是大概知道泽冶跟Tony谈拢的一笔巨额项目因为华天修的插手不得作废,因为这事两家公司还捅出了不少娄子,泽冶眼看要亏一笔大买卖,还要收拾一个烂摊子。
不过,华天修的作为直接影响到的利益相关者不是泽冶,而是Tony,现在Tony跟华天修才是冰火不相容的两方,泽冶受到的损失比较小,这段时间也只是在跟华天修赌气。
袖珍觉得惘然,华天修现在的局面业内人都知道不容乐观,他为何又在这个节骨点上节外生枝?Tony做生意向来以名誉诚信为重,华天修怎么跟他都能翻脸?凭她的司空臆想是想不出答案的,商场的斗争太复杂,不是她所能涉猎的。
小不点没了小美女,空虚寂寞冷,又打心眼里认定是华天修让人把优子送走的,一整天都在跟华天修赌气。华天修也冤得慌,忙完公事还得跟小不点讲理道歉,好在,袖珍发现华天修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表现还是很好的。
开始一两天还有些别扭,两人一个像大小孩,一个像小小孩,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争执不休,惹得小不点只能用武力解决问题。后来,华天修抓住小不点的软肋,知道这孩子爱听话,只要讲道理,很快就会接受,便用攻心计对付他。
“伤心什么呢?优子走了,袖珍还在,华叔叔不也在吗?”华天修坐在小不点旁边,一大一小的影子贴在雪地上,拉的老长。
“优子跟袖珍跟华叔叔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无名一直想有个妹妹。要是无名有妹妹,一定跟优子一样可爱。”
小不点鼓着腮帮子,小眉头蹙了起来。
华天修沉默了一会儿,半自言自语道:“小家伙,要是我有个孩子,一定也跟你一样可爱。”
小不点安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等华天修察觉到他脸上异样的神色时,小不点的脸已经皱成一团,憋得都红了,两行眼泪小溪一样流淌在小脸上。无名忍着没哭出声,嘴唇咬的紧紧的,唇跟下巴都在颤抖。
“男孩子,怎么一点小事就哭鼻子呢?哭成这样,优子看了肯定不喜欢!”华天修用威严的语气恐吓道。
小不点一下子就钻进华天修怀里,他的身子发抖得厉害,哭着哭着,终于忍不住哇哇的叫出声来。华天修一下子乱了方寸,只能轻轻拍打他的小背板,嘴里一边轻声安慰他。小不点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最后气喘吁吁,眼泪鼻涕都黏在华天修衣服上了。华天修身上的纸巾擦完了一包,只能用手指轻轻帮他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小不点努力睁着哭肿了的眼睛,满脸都是委屈,手紧紧的拽着华天修的衣服,生怕他走了似的。
“华……华叔叔,你亲亲我好不好?”
小不点仰着脸,撒娇似的摇晃身子,支支吾吾的说。
这样的画面,何其熟悉。华天修不会忘记,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拽着他的衣服这样跟他撒娇。
“天修哥,你亲亲我好不好?”
那是有天晚上,他在某市组办活动,她恰巧也在,难得有空又很巧合,他便硬着头皮答应她过来看自己,趁休息的空挡两个人偷偷会了两次面。每一次,都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说上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就赶回去了。她傻呵呵的说:“我还可以等。”
那时的他,哪懂得她说的“还可以等”包含了多少情愫,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打了几次电话劝她先回去,她都拒绝了,最后两人差点吵起来。活动直到接近凌晨才结束,他是最后一批出来的,片场外已经没几个人,她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裙子站在风中等他。
“你怎么这么傻?”见到她时,他不知道是该气她,还是气自己。他总是被她的傻劲气的就差跳脚。
“天修哥,你忘啦,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是情人节。可他真的忘了。
“对不起。”他懊恼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才过12点,他拉着她在大马路上跑啊跑,想找到一个卖玫瑰花的人,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五分钟很短,短到他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挽留。初春夜里的风很冷,两个人跑了几条街扑了个空,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哭的很委屈,就像无名现在一样,在他眼前放声大哭。最后,哽咽着说:“天修哥,你亲亲我好不好?”
小不点的泪还挂在脸上,两边肥嘟嘟的苹果肌冻得通红,华天修觉得,这样的孩子,跟当年的袖珍是那样的相似。
他怜爱的捧着小不点的脑瓜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将他轻轻抱进怀里。那些伤痛的记忆,那些不堪的往事,都像刀子刺进胸口,带给他锥心刺骨的痛。
可是,华天修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只有7岁的孩子,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苦痛和无言的挣扎。很多时候,无名总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复杂,明明应该这样做的事,却要那样做,明明应该这样叫的人,却不该这样叫……
他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因为他不想让袖珍伤心,所以一直忍住不哭,因为他要保护袖珍,所以不能哭。在华叔叔面前,他终于可以哭了。
华天修跟小不点打起了雪仗,小不点被华天修的雪球袭击得无处可躲,到处乱窜,最后躲到屋子里去了。
华天修半推半就,半吓唬半装软的追在小不点后面,没想过了一小会儿时间,小不点就真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扔下手里的雪球,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一边喊着小不点的名字。
许久,小不点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华叔叔,我在这里!”
循着声音往地下室找去,华天修暗自埋怨自己竟忽略了地下室这个地方。因为平时只当储存间用,所以来的少。这小机灵玩起来可真认真,连这么隐蔽的藏身之处都找得到。
小不点傻愣愣的站在一堆纸箱中间,小脸愧疚的看着华天修。原来,他刚才跑的太快,身子不小心把一个小箱子推倒了,那箱子里发出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这些箱子里大部分是华天修小时候叔叔婶婶封装起来的瓷器,华天修神色露出瞬时的冷峻,然后吩咐小不点站远一点,自己则蹲下来检查里面的器皿。因为陶瓷器具都用报纸裹了一层,所以目测没有伤亡。
叔叔婶婶对这里的东西都很爱惜,为了保险起见,华天修还是一个个瓷器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就在他拿起最底下的古董方盘,检查底部时,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
“华叔叔,华叔叔,你怎么了?”小不点不知叫了几遍,华天修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没有应他,将方盘小心的包好,轻轻放回原位,然后,久久的坐在箱子旁边,一动不动。
夕阳微弱的光从天窗照下来,空气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埃。透过昏暗的视线,他的背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般,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