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怀方丈的画闻名天下,至今流传十几幅,但此时司马秋白手中这幅画却不在这流传的十几幅名画列表中。也就是说,这幅画并非对外公开,只是留作了私藏,临终时留给了自己弟子保管。
虚怀方丈的弟子最终也圆寂,而后将画在留给自己的弟子,一代一代。随着时代变迁,这幅画也几经易手,最终便流传到外界,被私人所收藏,而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被这画痴司马秋白求得。
“涟漪郡主,您看出了什么,请快讲。”司马秋白惊讶,惊喜,焦急地催促。
苏涟漪看着画,皱眉凝思,“正如我刚刚所说,我对画研究并不深,只是说出直觉罢了,御史您看这里,”说着,手指山顶那飞鸟,“最大的矛盾点便在这里。像虚怀方丈这般高人,不会犯低级错误,像这样高万仞的山峰,山顶不会有飞鸟,若说真有鸟,那只能是苍鹰。
而鹰,是为表达雄心壮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象征,可以翱翔在天际、可以盘旋于高原、可以叱咤于战场,但在山顶的松柏间飞,意味着什么?”
司马秋白自然也早就注意,却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是虚怀方丈的笔误?因此这幅画并非公开于世,而是转交给亲传弟子?”猜测着。
涟漪摇头,“不,若真是笔误,定第一时间销毁。既没销毁,又将此画让最亲近的弟子保存,只有一个原因——这幅画讲的是一个秘密,一个方丈心底的秘密。”
司马秋白惊讶,“秘密!?这幅画……说明了什么?”他双眼直视苏涟漪,一动不动,眼中满是疑惑、期待,还有钦佩。
涟漪一时间未语,看着这幅画,将自己想象成当时正在画此画作之人,却觉得越来越心酸。
司马秋白吓坏了,“郡……郡主,您……您这是怎么了?是……是在下哪里做错了吗?您别哭,别……”说着,从怀中掏出随心手帕,慌张地递给苏涟漪。
涟漪也没想到自己看着看着便流了泪,苦笑了下。为何流泪?也许是方才太过专注,忘了那种心底的压抑,忘了高耸的心墙吧。或者,她体会到了画此画作之人当时心底的苦闷欲求。
“不用了,谢谢。”涟漪婉拒了司马秋白递过来得手帕,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丝帕,将面上泪轻轻擦干。“是顾忌,是思念。思念爱人,求而不得。”
“啊!?怎么可能!?”司马秋白被深深震住了,“郡主可不能乱说,这画是出自……”
“出自一名方丈、一名得道高僧之手。”涟漪整理好了心情,那动容已不再,面上是淡然的笑容。
司马秋白急得结巴,“是……是啊,虚怀方丈可是得道高僧,四大皆空的高僧,怎么会……会……爱人?”
涟漪噗嗤笑了,“谁说高僧不会爱人?高僧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只不过,在他们思想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信仰罢了。司马御史,千万别把人想得那么简单,人是最复杂的,有时别说无法了解一个人,也许他自己也无法了解自己。”
司马秋白面色苍白,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猜测过无数猜想,却从来没向虚怀大师红尘未断的方向考虑。
涟漪继续道,“这山,便是虚怀大师所居住之地的化身,而着山峰高万丈,从山脚起便有浮云环绕,想表现这等高峰并非存在于世间,而是存于方丈的心中。这是对佛主的敬爱。
这鸟,便是虚怀大师本人的化身。他本应是翱翔在天际,如今却只能在山顶徘徊,陪伴它得也只有这山顶唯一的松柏。御史您看,这鸟的视线,并非是俯瞰大地,也非是仰望天空,而是痴迷地盯着这颗松柏,想来,这松柏代表着一名女子吧。”
司马秋白急了,“郡主您的推论在下无法苟同,没有规定,松柏便一定是女子,也许……也许……”
涟漪笑了,“是啊,一般以花来比喻女子,但如今这鸟却痴迷地看向松柏。不知御史可亲眼见过松柏。”
司马秋白点头,“松柏主要分布在北方国度,例如轩国与木神国,在鸾国与木神国交接处有上一些,在下曾见过,不知郡主何意。”
涟漪道,“御史说得没错,松柏分布在北方,耐寒惧暑,四季常青无落叶,正是因此,松柏一般有两种寓意。一为长寿不老,二位纪念逝者,永垂不朽。”
司马秋白低头看着那画作,那松柏枝叶茂密,姿态婀娜,若是细看,根本不像什么寿星而真如同一名女子,“郡主的意思是,虚怀大师画中的松柏是一名已不在人世的女子,是他心底所爱?”
涟漪点头,“我的猜测便是如此。虚怀大师最爱的女子不在人间,他便遁入空门,一心向佛。虽四大皆空,但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或夜深人静之时,还是忍不住思念那名女子。信仰与爱情,现实与思念,虚怀大师日日矛盾、夜夜思索,最终出了这幅矛盾重重的画作。”
司马秋白被苏涟漪说得迷糊,云里雾里,“不……我还是不信郡主您说的,您说的也都是推理,有没有更切实的证据?”
涟漪无奈地笑,抬头看向司马秋白的双眼,竟发现那双眼无比纯净,带着十足的执着,“很重要吗?”
司马秋白一愣,“啊?”
涟漪又补充,“这幅画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到底是方丈红尘未断还是报国无门,更是其他原因,很重要吗?斯人已逝,无论是英雄也好、伟人也罢,最终化作一捧黄土,后人再去追究这些逝者的对与错、他们的成就与遗憾,还有意义吗?”
司马秋白被苏涟漪说得更愣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摇头。
涟漪笑道,“与其有花心思和时间研究这些毫无意义之事,都不如将精力放在现实中,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在自己有生之年,帮助更多的人。”
司马秋白听见苏涟漪这话,十分赞同地点头,“对,涟漪郡主说得对,追求自己心中理想、帮助需要帮助之人,这样才是有意义的人生!”
涟漪心中好笑。这司马秋白才名在外,更是列为京城四公子,她原本以为他是多么高傲之人,却没想到,他如此单纯和热情。突然想到今日京城盛传的婚事,她忍不住问。“司马御史,今日我听闻金玉公主说,您很快便与户部尚书二千金刘小姐喜结连理,可有此事?”
司马秋白点头,“恩,是啊,还有月余我便成婚了,请柬已送到了云府,到时郡主与将军都要来喝杯喜酒才是。”
涟漪看着司马秋白不喜不悲的表情,疑问,“你喜欢她吗?”
司马秋白带了一丝羞涩,道,“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其实我都未和她说过话。”
苏涟漪不解,“你既然不喜欢刘小姐,为何要同意这门婚事?”
司马秋白还低头研究着画,反复将刚刚苏涟漪的话映照在画中,越看越觉得她的猜测有理,虽没什么具体根据。“在下年纪也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家母的意思,在者说,我虽不喜欢刘家小姐,也没有其他喜欢之人,所以既然娶谁都是娶,便顺了母亲的意罢。”
涟漪道,“那若刘家小姐品行不好,跋扈无礼怎么办?”说完这个,猛然发现自己今天真是多嘴了,“抱歉,御史家的家务事,我不应多言。”她今天话很多,不知为何,也许是刚刚那幅画真的让她窝心吧,同样的寂寞。
“没,郡主您这是关心在下,在下能看得出。”而后,很认真地想了下,“她若对母亲无礼,在下定不饶她。但若她对在下无礼,那便简单,只要与皇上多请下一些出京的差事便解决了。”
涟漪心中暗暗叹气,之前一直矛盾是否要将事情提前解决,但如今看到为人耿直心思单纯的司马御史,便最后下了个决心。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会遇到何等困难,定要提前!绝不能让御史一家被牵连其中。
苏涟漪在这边想着,司马秋白却还在纠结那画,“涟漪郡主,我越发觉得你说的在理了,以虚怀大师的习惯,其作上必有诗作,但这幅画既是欲流传的成品,为何不提诗?还有,这空白处……我竟有种猜想,这空白处是大师留给懂他之人的。”
涟漪顺着司马秋白手指的方向看到山峰一侧的空白,点了点头,“是啊。”
司马又有了新兴趣,“那若虚怀大师当时创此画作时真如同郡主所说的一般,大师会提什么字呢?”
涟漪这一次并未推脱,垂目颔首,视线一次次扫过那痴痴望着松柏的鸟儿,那种隐隐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郡主您怎么了?为何面色不好?”这一次,就连司马秋白也看出来了。
涟漪苦笑着摇头,轻轻吐出。“思绪万千,下笔无言。”
“什么?”司马一愣,追问,生怕自己听错了。
涟漪未抬头,还是看着那鸟儿,“思绪万千,下笔无言。”又重新说了一次,咬字真切。
“好!好!真是太贴切了!”司马秋白拍手叫好,“这八字,虽无辞藻华丽,却真切将那矛盾心思表了出来。郡主,若之前我怀疑您的猜测,但因这八个字,我真的相信了,也许正是这种矛盾心情,才做出了这矛盾的画作吧。”
雨停了,但天却未放亮半天,因已近傍晚。
已经近一个月,为何云飞峋还未有第二封书信?难道他不知她是如何思念?难道他就毫不想她?
从前也分开过,也思念过,与此次相比却丝毫不值一提,难道是因如今已成婚了的原因?
这是苏涟漪第一次如此空虚、寂寞,竟发生在婚后,无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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