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孟帝身侧,“我告诉父皇,父皇可不许大声说出去。”垂下眼帘来,“母妃还说,今儿满朝的少年才俊会来,为甚他没来?早知他没来,女儿也不凑这热闹。”
他没来?孟帝愣了,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人群,“高长寿,谁没来?”
大总管也在琢磨呢,心头一个激灵,“公主说的可是杨丞相?”
陈湘如只笑,没说一个字。
孟帝一瞧,一定是杨韫了,原来她相中的是杨韫,好眼光,杨韫年轻有为、学富五车,的确是个人物,又是哈哈大笑。
不知从何时起,孟帝越发爱笑了,且声音爽朗。
他突地压低嗓门:“昨儿,杨丞相递了折子来,说在郊外骑马摔伤了,告病将养。”
陈湘如自上次见到他,他们在御花园奕棋,是杨韫劝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他算得是她的知己朋友了,熟晓她的过往,却从来对她敬重有加。
在她的心里,杨韫是这世上真正的君子,温润如玉。
“父皇,既然她摔伤了,女儿得出宫探望,就此告退。”
孟帝正要说什么,她已经行礼离去,领着几名随身的宫娥,衣袂飘飞,骄傲得如同一只披着华衣的凤凰,神色匆匆,目不斜视。
程元瑞轻呼一声“皇妹”,“这午宴就要开始了。”
“三哥还真是,杨丞相受伤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我赶着出宫探望。”她微微顿首,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蓦然转身,往皎华宫奔去,备好了探望病人的礼物,陈湘如与鲁喜妹打了个招呼就出宫了。
杨丞相府。
杨韫正半躺在凉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突地听大管家来禀:“相爷,容乐公主来看你了。”
今儿可是个大日子,整个孟京都知道,陈湘如今日要选驸马,而肃王府的两位郡主也要择婿,连肃王妃一早就携着两位郡主入宫了。除此之外。听说几位皇子还要充盈后宅,要挑侧妃、侍妾等,请了朝中适龄的小姐入宫。
全城的少年才俊都入宫参加赏荷宴,可眼瞧着就晌午了,陈湘如却来了左相府。
杨韫正要起来。就听书房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杨丞相不必起来,快些躺下,听说杨丞相受伤,我特来探望。”
她的声音温婉如初,自她从燕国归来,杨韫就再没见过她,只知她带回了鲁喜妹和乖乖,还向孟帝请旨封赏。
今天的她。很美。
就如几年前在临安府涂家别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给人一种清新又意外,只是她真的长大了。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虽不是世间的最美,但一定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个。
陈湘如进了偏厅,第一句问的是:“对奕一局如何?”
杨韫令大管家备了棋来。
相对而坐,陈湘如落了一子,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好好儿的骑马。怎会摔伤了。”
“不碍事,就是扭伤了足踝。太医说休养几日就好了。”
有些话,她不问。他不说。
同样的,有些话他就算问了,她也未必会说,但她认为该说的自会说出来。
杨韫等了许久,却不见她再开口,这才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赏荷宴上么?”
“没意思。”陈湘如淡淡地道,“去的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少年才俊,可我除了三哥,旁人也不认得。之前父皇问我,相中了谁?我告诉他说,相中了你。”
要故扮扭昵,她做不出来,索性这样直截了当地道破。
杨韫很是吃惊,以他的了解,这可不像陈湘如的为人风格,又或者说,相识以来他原本不够了解她。
陈湘如又道:“杨公子,我们相识有多少年了?”
“快五年了。”
“快五年了……”陈湘如沉吟着,转眼间,他才是她相识最久的人。
突地垂首,带着酸楚地笑了。
大管家与下人们尽数退去,就连同来的宫娥、侍卫都在厢房里坐下吃茶点。
“杨公子不必急着回答我,请等我把话说话。”她的声音,还如当年相识时那样的温婉又不失真诚,但岁月却让她的眼里多了一些伤愁,“当日,慕容宸设局,与吕连城约定好,佯装劫夺财宝,劫持了我。其目的就是制造假相让孟、闽两国以为吕连城与燕国闹翻,从而最大程度让燕国获利,用一座京城换取更多的城池。
他们最初的预想是,要用苏南道数州换一座京城,只是他们低估了父皇的英明,父皇宁可拿北方数州易换一座京城,也不肯拿出苏南道。”
陈湘如讲了自己前往燕京,又如何被人劫持,在将要被辱之时,有人带走了她,却不救她,而是贱卖她,长达数月的几番转卖,所吃的苦,所受的辱,并不压遭受凌\虐。
这些事,她曾在一度感伤时告诉过萧朔,却是连程元瑞也没提过。今日她说得更详细,甚至说了此次去燕京,找到段桥的事,但略去了段桥的供认之事。
杨韫是她认识最早、最久的男子,对于他,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欣赏。
她欣赏杨韫的才华,亦欣赏杨韫的君子风度。
她信任他,因为他是当世真正的君子。
如果有些过往是可以掩埋,如果有些秘密亦可以与人共享,她希望这个人是杨韫。
她太明白自己今生所求是什么,她要的是一个圆满的人生,有夫君疼惜,有儿女绕膝,再不如前世那么孤寂。
那么,她是一定要嫁人的,就在她最美的年华,挑一个她喜欢的男子结为夫妻。
“杨公子,其实我自认配不上你,过往的经历有时候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我表现得越骄傲,内心却越是卑微。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求一份安稳的生活,找一个可以相依的男子,平淡如水、细水长流地度一生,有夫君疼宠,有儿女孝顺……”
杨韫一个错觉,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自己的道:“你过得很不易。”
她怎就瞧中了他。
他听她说破时,他有些意外。
他是欣赏她的,也是喜欢她的。
但是,他的喜欢都藏在心底。
他自认是个办大事的人,不可以儿女情长,他可以立誓几分天下,但现在他却想助明君一统天下。
而这明君,便是他选中的孟帝程邦。
虽想与孟帝更进一步,娶孟帝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陈湘如继续道:“我不想在人前装,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挑那些少年才俊的原因,表面装着自己有多高贵、骄傲,可内心和灵魂却那样的微末,低到了尘埃。
我只想找一个人,能拿我当一个寻常的女子,与他做一对普通而寻常的夫妻,平凡却不平庸地过完一生。”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杨韫。
杨韫第一次觉得,陈湘如无论是过去还是曾经,都活得这样的真实,她会坦诚地说出心里话。
“吕连城娶燕国的凤鸣公主,你曾鼓励我,说我可以阻止的,但我没这么做,当我听人说凤鸣公主怀了他的骨血,就算我阻止,他还是会娶她。
一旦说破,不过是两女共侍一夫,两国的公主同嫁一个男人……就算我还能坚持,孟国皇家的颜面要不要?父皇会不会同意?三哥又会不会阻止?”
她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少女,她得考虑太多。
既然今生做了孟帝的女儿,要么回到过往那卑微的生活中,要么就做一个称职的公主。
在这选择之中,她选了后者。
既然是公主,受了公主的尊崇与荣华,就得承担一个公主该担的责任。
“杨公子,当我认祖归宗,承认自己是孟帝的女儿,得享了这份荣华,就得有一份责任。我知你心系天下,早前盼的是结束乱世,现在想的一统天下。而这个,也是我现在想做了。
杨公子,你不妨考虑一下,你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你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而我也决定放手与吕连城的过往,也许我们会合适呢?”
棋盘上,是一局即将要分出胜负的棋局。
陈湘如久久的凝视着杨韫,那是在等待,等着他的回话。
而杨韫却在想她说的话。
他真的不了解她,他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她是这样的沉静,又这样的优雅,就连她的表白都可以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找不到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她也放手了过往……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愿,便是助明君一统天下,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杨韫又问:“一统天下之后呢?”
“之后……”陈湘如仰头,“天下太平了,可以相伴游山玩水,赏遍万里风光,再不过问红尘俗世,有儿女绕膝,有安稳宁静。
回山野建一座二进小宅,有女孩儿的阁楼,有男孩儿的书房。有春日庭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有夏季荷叶满塘,映日接天;秋天芭蕉接雨,苍实冷翠;冬时梅花月色,疏影横斜。倒也是一段间最美的时光,享受过繁华,再细品那静好……”
她的想法,竟然巧妙地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他拥有一身傲人的才华,是为了给天下的百姓造福,然而在大业成功之后隐退山野,带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过着静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