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父皇有令,江南各地暂不收税赋,要各官府将无主房屋、田地银钱用来自建所用,书院重建迫在眉睫,据我所知,仅是江宁府城内的无主房屋、田地转卖就能得纹银不下二十万两。”
王逸道:“可江宁知府非说没钱,又说要帮助百姓恢复生产,要买粮种,又要帮百姓重建家园等等,前几日,我磨了许久,他只给了五百两银子。”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魏大人,走啊!你这个王八蛋,皇旨是怎么说的,让江南各地设法自建,可你倒好,把银子捏得紧紧的,就是不拿出来,你不拿出来,我古桥县的百姓还要不要活,粮种要钱,重返故土的百姓也得吃饭,你不给我古桥县拨钱银、粮食,是要活活饿死他们么?”
说话的是是新上任的古桥县知县。说是知县其实是瑞王府蔡侧妃娘家的兄弟,为了拉拢王家,他娶了王家庶女为妻,与王家也算是姻亲。
魏知府被蔡知县半拉半推地进了淑华苑。
陈湘如问明了原因。
原来魏知府给江宁府各县派了一样的粮种、粮食,可蔡知县非说给他的少了,逼着魏知府再多给一些。
粮种多是从别处采购来的,要是给古桥县多了,旁处的就得减少。
陈湘如道:“现下江南各县都有自己的难处,能克服的就先克服一下。但眼下。必须尽快重开江宁书院,对外已经说了下月初五要入院考试选拔,魏知府。本公主不处你有什么难处,今儿你必须把剩下的银钱一次性拔给王训导,若是误了开院考试,我第一个拿你试问。”
蔡知县跳着脚道:“公主,江宁书院的事是大事,这古桥县百姓的粮种、粮食也是大事,魏知府给的粮种实在太少了。连一半的粮种都不够……”
陈湘如冷瞥了一眼,“若魏知府把欠缺的东西都给足了。要你这个知县做甚?剩下的部分,蔡知县,由你自己想办法。江宁府有无主房屋、田地,古桥县同样也有不少。官卖之后变换银钱,再换成粮种,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这些日子也知各股势力争斗得厉害,朝中权势都想插手江南庶务,想抢占市场,这王家先来为主,不仅新开了许多商铺,还谋到了不少好差使。
陈湘如逼着魏知府给王逸再补了剩下的银钱,又训走了蔡知县。
夜里。陈湘如坐在屋里,又给孟帝写了一封信,详尽说了江南各处的官场弊端。奏请派能吏查核各州府账目,战后有太多的无主房屋、田地,可其间不乏有官员借相中饱私囊,为给战后百姓一个太平生活,必须严肃对待江南事务,一方面要尽快恢复生产、生活。一方面又必须防微杜渐,防止贪官。
对于朝中各股权贵势力意图渗透江南。要在江南分羹之事,她并没有提。王家人能来,罗家、蔡家乃至萧家人也可以来,反而各方的人多了,更能起到牵制作用。
陈湘如传回家书后半月,孟帝便遣了一员钦差前来江南巡视,这位钦差是孟帝登基之前,还在皖郡潜邸时的二管家,乃是孟帝的心腹,对账目等诸事颇是精通,如今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此人抵达江宁府后第三日,亲往陈家大院拜会陈湘如。
陈湘如与他讲了近来江南道各地的大小事务,待她一一道来,钦差方才发现孟帝这位流落民间的公主,竟是个厉害人物,大在各地官员的情况,小到百姓生计都了若指掌,心下一阵佩服。
秋去冬来,天气转冷,陈湘如又离开江宁府去了扬州,在那边又住了月余。这日,她收到了吕连城转来的书信,催她速回孟京。
原来吕连城大捷后回转孟京,当朝呈递求娶容乐公主的文书。
八百里山河为聘,一颗痴心为礼,这算是世间最贵重的聘礼。
鲁喜妹心跳加速,急切望着手捧家书的陈湘如,“皇上同意了?”
陈湘如微微颔首:“皇上应了,已令钦天监择期……”
红狼静立一侧,隐约听到一阵异响,这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大喝一声“谁?”转身出了屋子,翻身跃上屋顶,然后夜色中,四下静寂无声。
明明听到有人在屋顶行走,怎的就没人了?
“公主,我们要在江南过年?”
内室的小榻上,乖乖睡得沉,瓷娃娃般的脸庞更让人痴迷。
“腊月初就动身回孟京。”她微微顿了一下,“今儿又有人送来请帖?”
江南的诸事已有起色,又有钦差督促,各地官员还算本分,早前有些中饱私囊,现在已被朝廷追回,换在过往,这些官员许是杀头的大罪,然,孟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对于吞了银钱又吐出来的便不预追究其责。
鲁喜妹笑道:“是王夫人两日前送来的,明儿上午在王府有个赏梅宴。”
红狼疑惑地回到屋子:那人是谁?如果真的有人,这人的功夫未免也太高了,竟在她之上。
狼族能排上名号的刀客,都投在孟国效命。
难不成是中原的江湖中人?
陈湘如扫过红狼的脸,红狼是一个美丽的西域女子,有着美丽而弯曲的棕色长发,挺拔的鼻子,只是太过冰冷了一些。
鲁喜妹正帮陈湘如拆去头上的发饰珠钗,道:“王夫人说王连大人年纪不小了,该娶妻了。听说还邀了扬州、临安府等地的官家夫人、小姐来,小的瞧着,许是要替王连大人择妻。”
王连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江南新贵,人长得不俗,又颇有才华,又被孟帝赐了进士出身,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来。
陈湘如看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少女,每一次凝望,她都会被自己给迷住,倘若自己是男儿,也一定会喜欢镜子内的那个美女。
“公主,明儿你去吗?”
“去。”陈湘如脱口而出,“待参加完赏梅宴,我们就该去临安府。”
她来江南,去了钱塘、亦去苏州、扬州等地,唯独没去临安。
原因很简单,她曾是临安软香楼的名伎,临安府内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少。
“钱文俊、涂家兄弟……许是回临安了吧?”
鲁喜妹除了每日帮陈湘如照顾乖乖外,更多的时间曾是打听一些故人的消息。她想,有朝一日要是陈湘如问起来,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原就是孤女,无甚亲人,是陈湘如给了她一个体面的身份“鲁镇乡君”。
“战事结束后,涂二公子、涂三公子便陆续回到了临安,祖屋、祖田还有临安城内的涂宅都还在,自是别的一部分早前就被他们变卖了,还有一些也成了无主产业被官府收没了。但想来,他们的生计是不愁的,听说涂家兄弟近来正在用心读书,准备明春大考。”
陈湘如忆起了乖乖的生父涂九,是不是要带乖乖回临安见见涂九?
这几年,她与乖乖朝夕相处,虽是她的外甥女,却情同母女。
“涂九呢?”
鲁喜妹“哦”了一声,用手将陈湘如的头发理顺,“小的问过从临安府过来的人,听说涂九公子也回到临安涂家村,他回去不久,他失散的妻子也带着次子回家了,算是一家团圆,现在他也算是一妻一妾地过日子。家里过得艰难些,但涂老太太正让他用心苦读,想让涂九考取功名,光中耀祖。
公主,你说这涂老太太怎么想的,华姑娘活着时,死活不肯给华姑娘平妻位分,人都死了,才给了个平妻位分,还把华姑娘的坟移到了涂家祖坟里安葬。”
涂老太太怎么想的,陈湘如还真不知道,她心下一兜转,目光停在乖乖身上,“不会是为了月娥吧?”
月娥,有了一个体面的姓氏,随吕连城姓吕。
鲁喜妹嘟囔道:“当年他们是如何待华姑娘的?哼,这会子想到了。我们可都舍不得县主呢。”
陈湘如道:“我记得涂九纳了两房侍妾。”
“听说另一房美妾,在战乱时被官府充为营\妓了。”
那一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又有多少女子被沦为玩物。那时候,就连木奶娘姑嫂二人也被官府抓走了。
“听说钱文俊公子两月前回了临安府,和涂家的情形差不多,祖业还在,城里的府邸也还在,只是旁的都没了。花娇姑娘给钱家添了个公子,而今是钱公子的平妻。”
这也算是有个善果,更是一个好消息。
昔日风月场中熟识的女子,到底有一个有了好结局,这也是一份新的希望。
鲁喜妹轻叹一声,“当年我们在洛阳分别时,钱奶奶瞧上去挺精神的人儿,只想着许是涂太太、涂老爷不是长寿的,没想钱奶奶一年多前病殁了。如今当家主事的是花娇姑娘,钱公子一门心思做学问。”
陈湘如听她款款道来,只鲁喜妹用了心。“候青域公子呢?”
鲁喜妹长吁一声,“打听过了。白姑娘出家为尼,不久后,候青域公子便病逝了。”这才几年光景,还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对人,因为前朝的覆灭,便这样没了。
有人心死,有人身死,还有人虽然活着,却饱受了乱世的颠沛流离之苦。
“她们几个里,没想最后有福气的是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