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九年十月初,软香楼里,柳姨给陈湘如办了一次热闹的及笄礼。
这一日,陈湘如就算是长大成人,不再是小姑娘,而是少女。
当后园的最后几片柳叶凋零,冬天也渐次到了。
十月十六黄昏,一路风尘的绿桠随着金大公子回到了临安,一回来就喊着:“姑娘!姑娘,我回来了!”
出门了一趟,绿桠黑黝了,少了一份清瘦,倒多了一些壮实。
柳姨听到这声,探头一瞧,见是绿桠从外面进来,不悦地啐骂道:“她倒放心,把个丫头放出去,一去便是几月,也不怕人逃跑了。”
柳明诚气哼哼地道:“就你担心,陈妹妹可是精明人,你瞧绿桠不是好好儿回来了。”
他猜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绿桠怎就又回来了,还欢天喜地的。
陈湘如笑问:“你的家人都安顿好了。”
绿柳斟了盏水,递到绿桠手里:“饿了就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绿桠点点头,接过水一饮而尽。
陈湘如与绿柳使了眼色,绿柳会意,出了屋子。
绿桠随陈湘如到了内室,坐在一边吃起糕点来,道:“我们到洛阳后,早前五日金大公子爱理不理的,后来我爹娘都急了,学着姑娘教的法子,天天跟着他,好生服侍着,到第六日时,他唤了一个洛阳的管事来,领着我们去了洛阳往南十里的北坡镇。
虽是个镇子,风景幽美,地儿也不错,在离镇约莫二里地有个长河村,在那儿买了一百二十亩地,又有处极好的一进院子,周围还有两座茅屋,听说这村子原是一个姓容的大户,后因缺银子使便卖了南边一百二十亩。
我家住了稍大的茅屋,司家和我舅舅家暂时住在稍小的茅屋里,我走的时候,正忙着收割庄稼,早前的容家庄头说,今年的得交六成租子,可以让我们落四成粮食,近来我爹娘、哥哥他们都跟疯了似的,正在抢割粮食,我也跟着下地干活,九月十八时有人来送信,说金大公子九月二十要动身回来,我就去了洛阳城,和他一道回来。”
绿桠傻傻地笑着,往脸上摸了一把,道:“我祖母问,今年该与姑娘交多少粮食。”
“且与我交二成,旁的就算你们各家得的。”
这可是天下掉馅饼的事,不过忙碌上十天半月,虽是抢收,但家里很快就有许多粮食。
绿桠道:“待收割完地里的粮食,就要帮着给司家和我舅舅建房子,那山坡上有片林子,容家大庄头说,那也是姑娘的,我爹说,不敢砍了上好的大树儿,就挑些能用的大枝桠建茅屋。”
陈湘如道:“你回他话,我应了。”
绿桠傻傻地笑着,“祖母说,那么多良田,只三家人怕是种不完,能不能再让两家人过去,一个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儿,另一个是司家婶婶的娘家哥哥。”
陈湘如正纳闷。
绿桠道:“路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爹离开白莲镇,把那边的田交给我表舅一家耕作,司家婶婶的娘家哥哥一家没去处,也在那边挤了间屋子住着,听说过得极苦,每日挖野菜度日。”
陈湘如吐了口气,“冬天就要来了,如你爹乐意让他们耕作一部分,让他们去吧。”
她可不是良善之辈,能助的人到底少数人,只是想着左右不过都要寻佃户耕作,利人利己,也没什么不可。
绿桠次晨就去了乡下,将家里的新地址给了他们,两家人变卖了粮食,与庄头打了招呼,便启程往洛阳去了,在这乱世之中,能有粮食种,还有一口安稳饭,已是福气。
十一月初五夜,对于陈湘如来说,这是难忘的一天。
她正陪一个从钱塘过来的名士下棋,钱文俊从外面进来,唤声“湘如”,道:“出大事了。”
这突兀的一句,惊得陈湘如立时搁下棋子,连客人也追问道:“钱公子,甚事?”
因着陈湘如与东林诗的人交好,来找她的、捧场的多是熟人。
陈湘如抬手示意服侍丫头退去。
钱文俊道:“从京城传来消息靠山王世子触怒崇德帝,被赐死了,靠山王也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被推出午门问斩,消息传到扬州靠山王府,大公子、二公子争夺王位,各领人马已经对抗了起来,二公子落败,被大公子给杀了。扬州乱了!听说北边的燕国公慕容景得了消息,已率军南下,正图谋江南。”
江南自古繁华,无论是谁想得天下,都少不理要夺取江南。
他连连抱拳,“还盼姑娘早做打算,只怕江南不能再呆了。”
此刻已是近四更时分,这个时候钱公子赶来报信,定是刻不容缓。
客人起身,抱拳道:“陈姑娘,在下就此告辞,还盼姑娘保重!”
有生意的姑娘早已回房,没生意也都进入了梦乡。
陈湘如近了柳明诚的房间,柳明诚睡得正沉,听到陈湘如的声音,“出了甚事?”
“柳哥哥且起来,立马到柳姨屋里说话,有事商量。”
柳明诚想了片刻,披衣起来。
待到柳姨屋里时,陈湘如把柳姨也给拽起来了,只是柳姨依旧依在榻上,见柳明诚进来,面露异色。
陈湘如令绿柳到外头守着,这才低声道:“柳姨还记得五六月时,靠山王父子奉旨入京的事么?”
柳家母子也不追问,打起精神听陈湘如后面的话。
陈湘如重叙了钱公子说的话儿,又道:“北边燕国公慕容景虎视江南,已调十万兵马赶往江南……”虽然从早前在东林诗社的文人口里零星听到了一些,当时有人就建议留后退之路,一旦江南发生兵祸,也好有安身立命之处。
以候青域为首的人不屑一顿,“山河破碎,昏君无德,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能逃往何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我等之过,死不足惜。”
可在陈湘如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还有扳转胜局过来,这人生就如她下棋一样,若人死了,就真的是输了。
陈湘如正色道:“柳姨,得尽快让姐妹们离开,钱公子是个慎重的人,定是消息属实才亲自报信。我瞧着,我们一家就先回洛阳山野安顿……”
柳姨心头一阵恐慌。北边的慕容景要打来了,早前还以为有靠山王的庇护,江南定会安然无事,不曾想靠山王父子竟被昏君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