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唐横出一步挡在明月夜身前,假意苦着脸道:“这小子实在太沉了,我只怕坚持不到山下呢……”
心儿一对上明月夜暴怒的目光时便知要不妙,连忙冲他用力摇头,见沈碧唐在那里打掩护,便也假意哼了一声,只作疼痛难当,唬得明月夜大步过去蹲到身前,低声问道:“怎样了?疼得很么?都伤到了哪里?”
陈默如临大敌的目光在沈碧唐、明月夜和无辜的戚栩身上来回梭巡,一时却也看不出破绽,正要想个什么法子试探试探,便见那厢谭锦瑟已经挥舞着粉拳捶到了明月夜的胳膊上,怒道:“我的脚也崴伤了!你怎就不知问问我呢?!”
明月夜见心儿不住地给自己打眼色,便皱了皱眉,强压下怒火,淡淡看了谭锦瑟一眼,道:“你的脚也没告诉我它伤了呀,难不成我还要将你全身上下都问候一遍?”
谭锦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陈默便道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子约摸不会是方才那缕强大杀气的放出者,对方尚不知有何意图,还是小心为上,因而不动声色,只招呼众人尽快上路。
明月夜伸手要抱心儿起身,却见谭锦瑟伸过一只手来狠狠瞪着他,那目光的意思正是“看你是来背我还是背她!”心儿推了明月夜一把,想要自己站起身,可身上被撞得最重的地方实在疼得厉害,才一动就牵到了痛处,冷汗立刻就渗出了额头。
“乱动什么!”明月夜瞪她,看也不看谭锦瑟那只伸在眼前的手,只管小心翼翼地将心儿抱起来,也不往背上放,怕弄疼了她,就只管这么横着抱在身前大步跟上前面的人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来,转头冲着走在最后面的许半仙笑道:“麻烦先生去扶一扶谭小姐,我这里实在腾不出手来呢。”
谭锦瑟不敢相信地怔在当场,嘴唇一阵哆嗦,明月夜知道她性子,怕这丫头一气之下说出什么影响到心儿安危的话来,便悄悄弹出一缕指风点了她的昏穴,口中则“惊”呼了一声:“唉呀,谭小姐昏过去了!只怕是这一晚受惊不浅,麻烦先生背上她罢!”
许半仙只道这谭小姐是被明月夜气昏过去的,也不说破,上前将谭锦瑟背了,跟在众人之后往山下行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听耳朵里钻进“叶月明”的声音,道是:“许先生,来救我们的这两个人都是六扇门的捕头,为了你我几个不在大牢里重聚,等下山之后无论是谁问起,只管一口咬定我们是上山来打猎的就是。”
许半仙偏头看了眼明月夜,微微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陈默的带领下先来至有兵把守之处,点了其中几个人将沈碧唐和许半仙背上的张广友和谭锦瑟接过,原也有人想过来接手明月夜怀中的心儿的,明月夜只不肯给,对方以为两人是恋人关系,若有所指地冲他笑笑,便不再坚持。
陈默令人在前带路下山,自己则背着陈婉婉走在最后,细细观察沈碧唐这几个人,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抵达山下,陈默暂时将众人安置在张广友家的庄子上,着人请了郎中来给几人看视。
明月夜找郎中要了伤药,给心儿伤处一一搽上,见腰部青紫了好大一块,甚至还有暗红的淤血,直气得差点拆了张广友家的房子。
“我再问你一次,”明月夜瞪着心儿,“究竟是谁弄伤你的?!”
“我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摔下坡去的了,你有完没完?!”心儿也没什么好气地瞪着明月夜。
“你不说是罢?我现在就去把那姓陈的捕头给杀了!”明月夜起身便往外走,心儿慌得忍着伤处疼痛从床上跳下地将他胳膊一把抱住。
“你杀他做什么?!他是婉婉的哥哥!”心儿低呼道。
“我管他是谁!杀了他再杀姓冷的,反正不是那个就是这个——”明月夜说着突地一顿,盯住心儿,“难道是谭锦瑟伤的你?”
“瞎猜什么!她没事儿伤我干嘛!”心儿连忙瞪他。
“我把你们两个弄到洞外时外面并没有人,姓冷的和姓陈的也还未来,”明月夜越说面色越寒,“姓冷的并未认出你来,根本没有理由伤你,姓陈的知道你和他妹妹是好友,就更不可能伤你,因而伤你的除了谭锦瑟还能有谁?!”
“谭锦瑟为什么要伤我?!”心儿反问。
“你说呢?!”明月夜恶狠狠瞪着心儿。
“是因为你本同她情深意长,而我却半路杀出抢了她的心上人么?”心儿挑着眼儿看明月夜,“这么说来你才是罪魁祸首啊,凭什么要去找这个找那个?!”
“我怎么就是罪魁祸首了?!”明月夜恼道。
“谁教你勾搭人家来着?把人家的真心骗过来了又不好好相待……”心儿数落道。
“好,我这就去看看她,”明月夜忽地一笑,“顺便问问她究竟是谁把你推下坡去的。”
“你——”心儿气结,“你怎么就认准了我是被推下去的呢?!”
“我从小到大受过这么多的伤,你这伤是如何造成的我还看不出来?”明月夜说着一把抱起心儿往床边走,将她重新放回床上躺下,“给我老实歇着,否则我就点了你的穴道!”
心儿一把抓住明月夜袖子:“若当真是谭小姐推的我,你想怎么样?”
“杀。”明月夜毫不犹豫地冷冷吐出一字。
“你疯了么?!”心儿想从床上坐起身,被明月夜一把摁回去,只得瞪大着眼睛气道,“动不动就要杀人,你把人都当成虫蚁一样么?!”
“我管他是什么!”明月夜阴冷地道,“谁想伤你谁就死,这是我的规矩。”
“哦!是么?那你自己呢?你若伤了我呢?要怎样?要怎样?”心儿逼问道。
“我怎会伤你?你认为我会伤你?”明月夜恼得瞪住心儿。
“不会伤我么?没有伤我么?”心儿嘟起嘴,“那是谁前一阵子一天三顿饭顿顿都不在家吃的?是谁说要我进屋前先敲门的?以前四处流浪的时候天地就是家就是屋,那会子你怎么不叫我敲门呢?又是谁央我花了一宿的功夫打个络子去讨别的姑娘欢心,到头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拿人的辛苦不当辛苦?还有谁……”
明月夜看着心儿这张满是委屈的小脸儿不由怒气全散,越听越是好笑地双手抱胸坐在床边望着那小嘴里吧嗒吧嗒不停地嘟囔,直到心儿自己在那儿越说越生气,小脚丫狠狠蹬在他大腿上,这才笑着握住那小脚,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罪大恶极,伤了我们心儿的心犹不自知,你说罢,怎么罚我?”
“就罚你守在我身边,没我允许哪里也不许去!”心儿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仍作怒意未消。明月夜却早已被哄得消了气,反正心儿也不喜欢他再追究谁伤了她之事,他也就勉强放下了,只管笑嘻嘻地看着心儿,心儿便瞪他:“你笑什么!不是方才那股子要吃人的劲头了?”
“人肉不好吃,没味儿,需蘸着醋吃才行,”明月夜坏笑,“不知心儿可否赏我一碟子?”
“呸,我这儿没有!”心儿转过脸去面向床里躺着不肯看他。
“你这儿没有?那是从哪儿飘来的这么大的酸味儿呢?”明月夜装模作样地用鼻子用力嗅着,嗅着嗅着便嗅到了心儿的腮边,“唔!这块儿人肉闻起来蛮酸的,我尝一口看看……”说着便张嘴咬下来。
“呀——你这死人!”心儿转过身一手捂着被咬痛的地方一手去推他,明月夜捏着自个儿鼻子笑道:“好酸!好酸!”忽地被心儿坐起身一把抱住腰背,小脸儿埋在他胸前,不由愣了一愣,大手便抚上心儿脑后,将她拥在怀里。
“哥,我不能没有你,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好么?”心儿轻声地道。
“行了,我知道了。”明月夜笑叹一声,“你这小坏丫头就会变着法子哄我,偏我明知是假的还次次都肯信,怪只怪我上辈子做了坏事欠下了你的,这辈子注定要偿还到死。”
“人家几时骗过你了?!”心儿嗔着白了明月夜一眼,随即低了头小声儿地道,“我是真的……真的生气你有了喜欢的人就冷淡自个儿妹妹么……”
明月夜一下子觉得自己这阵子又装又忍的辛苦完全是值得的了。
沈碧唐敲门进来,见心儿面色尚好,这才放下心来,束手束脚地过去,立到床边在心儿脸上瞟了又瞟,才道:“心儿……可还好?”
“我很好,沈大哥。”心儿想要偏身下床,被明月夜一把摁住:“乱动什么,这龟儿子又不是外人,你在床上歇你的就是,浑身是伤还讲那么多礼数干甚!”
沈碧唐早被这声不必遮遮掩掩叫出口的“沈大哥”叫酥了半个身子,压根儿没听进明月夜的话,大手不住在自个儿衣服上搓着,一对眼睛切切地望住心儿的笑脸,连声道:“好好,沈大哥很好,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心儿早便习惯了沈碧唐的颠三倒四,因而也不觉得怎样,笑着一指明月夜身边的椅子:“沈大哥坐,辛苦了一晚上,赶紧歇歇罢。”
沈碧唐自打进门儿时起两道目光就没离过心儿的脸,一厢答应着一厢仍旧望着心儿,脚下挪步过去,因心儿的关心而欣喜着坐下,却见心儿忽地捂住小嘴儿笑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蹭地跳起身,扭头瞪向明月夜:“你想干什么?!”
明月夜也正瞪着他:“我还问你想干什么呢!放着椅子不坐你坐我腿上干甚?!”
沈碧唐尴尬万分,恨不能将明月夜这个多余的讨厌家伙一脚飞至窗外去,一时倒不敢再看心儿了,便重新坐到明月夜旁边的椅子上,只作一本正经地道:“接下来我们要怎样呢?我看先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冷面小子不是一般人,若等他回来只怕我们要脱身还要费些功夫。”
明月夜哼笑了一声:“下面那座墓连小猪哥你想走出来都费劲,更莫说他了。他这一番下去不狠绕上一阵子只怕出不来呢,更莫说那下面被石脂水浸了,时刻有烧起大火的危险,那小子能不能逃出升天还两说着呢。我们不必等到他回来,天一亮就能离开这儿回皎城,毕竟这庄子上还有一帮富家公子小姐,个个儿都受了惊吓,谁肯再在这里多留呢?必定会嚷着尽早回家的。”
心儿点头道:“哥哥说得对,天一亮我们就跟着这些人一起回皎城去——不知那东西你可已经有把握得手了?”
明月夜面色冷了一冷,道:“天亮一回城我就去取,取了就立刻离开此处。”
心儿在他脸上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转向沈碧唐道:“沈大哥,你们从那墓里取的东西呢?我那会儿还在奇怪你们把它藏到了哪里去呢。”
沈碧唐咧嘴一笑:“也就老明这龟孙子想得出来这招——我们把东西全塞到蛇腹里了,装着东西的蛇都在我的袋子里,就算当时那冷面小子想检查我的包袱也绝看不出破绽来。”
心儿一笑,心中有些落寞:这一局又要结束了,她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她此生所交的第一个闺中密友,舍不得才过了几天的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可是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