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雪,天却没有放晴的意思,黑压压的乌云盘踞在鹿苑上空。
虽然白天也撑了灯,生着暖炉,冯丽还是觉得锦华小筑里飘着一阵若隐若现的刺骨寒风。
她忐忑的看着宫女们将才蒸熟的大虾放到桌上,魏国不产虾,但因为冯丽说想吃,于是拓跋焘便命人从胶东郡连夜催马运来。
在昆州时她,因为父亲常到临海的越南国行商,所以冯丽时常得尝这鲜美的大虾,所以她知道,虾与桔同吃如砒霜,往常吃过虾,母亲是千叮万嘱不许吃桔子的。
而桔子是宗爱最喜欢吃的食物,刚刚她才命人把上好的天府福桔送给宗爱,听如意说他一口气就吃了四五个还没有停的意思。
宫女盛上丰盛的菜色,冯丽挺着肚子绕桌细看了一遍菜色,故意确认道:“皇上当真不来了?”
小太监忙道:“皇上一早交代过,今天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忙不完,所以让我们好生侍候娘娘。”
因为紧张,冯丽微微咽了一次口水,她倒愿意拓跋焘此时能回来,这样她杀 宗爱的计划就会因为皇帝太监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礼数而停止。
毕竟她是迫不得已,当初要是没有宗爱,她恐怕已经因为进献魏太子不成而被靖国王杀死在了燕国,当她面对陌生而叵测的深宫时,是宗爱告诉她顺其自然,让她得以安心前行。在她初孕时,身体和内心承受着巨大不安,也是他近身侍候在她身边,可以说在这宫中,除了拓跋焘,宗爱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不,宗爱比拓跋焘更可靠。待到哪日冯丽色衰爱驰,想来宗爱也还是会在她身边的。
但这世上又有什么比父母的安危更重要的,冯丽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要拓跋浩不把此事捅到拓跋焘那里,一切就都会止步于此。
宗爱进殿行礼。
冯丽笑着示意他免礼。
宗爱抬头起身,看出冯丽的笑容十分僵硬。
“这里有宗常侍在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冯丽挥物示意大家退下。
“坐吧。”冯丽也不拘礼,挥手让宗爱坐在自己身边问:“那桔子可好吃?”
侍下人们退下,宗爱也不再拘于君臣之礼,笑容满面的坐下道:“真是甜如蜂蜜。”
冯丽斜瞟了一眼桌上的虾。边算计着宗爱吃下桔子的时间边开玩笑道:“如意去唤你都快半柱香了,你到现在才来,想来你就因为贪恋福桔的甘美所以才耽搁了本宫的召唤吧?”
宗爱细看冯丽。她脸上少了平素的调皮,隐含一份不自然的笨拙,于是跟着她的视线瞟向桌上的大虾,刚才如意送桔子时就向他打趣说娘娘今天备了珍品大虾慰劳公公,当时宗爱已经起疑。虾与桔不能同吃,于是又问了如意,知道冯丽没有并没吃桔子,这才专心的把手头上的事交代了才回怀仁殿,没想到一来冯丽就让他吃虾。
宗爱知道她是故意的,一路来宗爱就在分析冯丽这么做的因由。如是拓跋焘要杀他,怎么会借自己爱妃干净纯洁的玉手?而近来与冯丽有交集的只有太子,太子与冯丽在桂枝林碰了个面。之后就求皇上不再追查自己的身世,由此可见,冯丽有把柄在太子手上,而太子在朝中最忌畏的人正是宗爱。
宗爱依旧掩口而笑,翘着兰花指道:“娘娘如今可是宗爱的衣食父母。如不是因为手上有事情,宗爱哪敢怠慢。”
冯丽只是回看了他一眼。瞳仁里却空洞呆滞,宗爱在心中暗叹冯丽到底是初次动手杀人,神情极不协调,这让他觉得这就像场闹剧,以他的聪慧机敏,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心里有苦忠,否则她又怎么会不顾身体而陷入此刻的忐忑中?
“吃吧。”当冯丽亲手将大虾夹进他碗里时,宗爱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虽然他早已服过解砒霜的药,但这场闹剧却不禁让他心酸,本以为她天真烂漫,本以为她不会堕入宫闱斗争的泥沼,但他错了,今天是她亲自动手杀他,一面是对她深深的失望,一面又同情于她受人摆步,不禁在心中嗤笑自己千百次,当时他让她入宫,就应当知道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将她推到这里的。
宗爱叹了口气,抬起筷子,以他的阅历,面对这种尔虞我诈完全可以从容不迫、不露生色,只是今天,宗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伤心,竟比当年得知宇文盛希嫁作王爷妇时更难过,到底自己还是对冯丽有了非份之想,否则今天不会难过得迟疑于筷尖的虾。
“怎么?常侍不喜欢吃虾吗?”冯丽问他。
“没有。”宗爱低头轻摇,艰难的夹起虾,他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吃下,他要让她感到失去他的滋味,亦或许是想成全她,让她那讳默至深的苦衷得以释怀。
冯丽瞟着他与虾一点点靠近,心里闪过的是往日二人的斗趣、贫嘴,想到那日宗爱打横将她抱起,想到这一路来宗爱对自己种种的好,心下不禁难过,以至于身体都已擅抖了起来。
“别吃了。”最终,她还是挥手打下了他快到嘴边的虾。
“冯丽!”宗爱先是一惊,诧异的眼中突而放出喜色,转而又嬉皮笑脸的问道:“怎么?舍不得让我吃这虾?”
“对!”冯丽一时不知所措,以怒叹掩视心虚,只瞪着宗爱道:“本宫想起这虾每一只都是不远千里运来的珍品,才不要给你吃!”
宗爱缓缓放下筷,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欢喜。
只是此刻的冯丽两行泪夺而出。
“唉哟我的小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宗爱还不清楚?此刻却只能缓着她的心痛,这让宗爱更加明白她当时是下了多大决心才能动手杀他,可最后她还是没能逃过心中的善良。
“滚!”冯丽怒道,她不想解释,更不想面对。
“诺。”宗爱屈身退出了偏殿,他明白她此刻的心定是被那不愿告人的苦衷煎熬,所以人守在门外,隔着门缝细细端详,毕竟担心她的孕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