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清冷寂静的风丞相雅居“不闻轩”此时一反常态,变得灯火通明,喧闹不已,打扮得儒雅得体的青衣人个个手执火把在清幽雅致的曲苑亭台里穿行,若不是人人行色匆匆,光看这扮相只怕当真会让人看作是秉烛夜游寻访昙花的贤人雅士呢。
这群人,正是风丞相的家臣,看似低调沉默貌不惊人,实则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比之皇家禁卫军丝毫不会逊色。风丞相作为秦王殿下在京中的眼线,自然得有自己的情报网,而这些青衣的雅士就是这类人,据说,这些被江湖上称作“清风吟”的隐士们,个个身份悬殊,有儒雅的学士,嚣张的权臣,有钱的富商,甚至连街头的乞儿都有,这样一个鱼龙混杂却训练有素的队伍,办事效率竟要高过皇家暗卫许多,无论是江湖之远还是朝堂之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们查不到的。所以,秦王殿下才能远在大漠,依然对京城了若指掌。
风从客房出来,背着手举头望月,身后跟着蒙着面纱的绿萝,那素色的面纱上隐隐有斑驳的血迹,污浊的,看着很脏。
“绿萝,这一次你是真的错了,”风幽幽的叹了口气,眼里的担忧却不是为了眼前的人,“你走吧,我不会杀你,去账房取些银两,回苏州吧。”
不要……
绿萝拼命的摇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浸湿了纯白的面纱,那污浊的血迹更是张扬了,黏贴在脸上的透明薄纱,隐约可见丑陋的伤痕狰狞的盘踞在绿萝秀气的脸上,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是极其无辜又无助的。急急地想要开口,无奈又却说不出话来,言语上得罪秦王的人,没有资格再说话,适才在风为安离安排的客房里,绿萝刚交代完一切,就被割去了舌头,失去了动人的声音,接着,是美丽的容颜,因为秦王殿下说过,这张嫉妒而丑陋的脸,不能再在秦王面前出现……
此时,她一无所有。
“你知道吗?一年前,就是因为你这样无辜的眼神,让我心生怜惜收留了你,当时的你,让我觉得,你是个纯洁无暇的好姑娘,你需要帮助。”风看着绿萝的眼睛,残忍的按住她的右眼,霎时,血流如注,他的笑不再温润,隐隐有些邪魅,声音也魅惑得很,也残忍得很,他说,“可是现在看来,我只觉得恶心。”
鲜红的血液顺着挺翘的鼻子蜿蜒而下,在风的手指尖变为深沉的暗红色。绿萝的脸因剧烈疼痛而变得苍白扭曲,想叫又不能出声的痛苦让她弯弯的秀眉凝成小丘,她惊慌失措的挥舞着双手,疼痛主宰了她的思维,除了痛哭,她别无选择,尚且明亮透彻的左眼睛溢满泪水,让浑圆可爱的瞳孔更加清明,也更加涣散,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辨别面前邪恶的男人到底是她温柔的风丞相,还是冷酷无情的战神万俟圣昕。依稀的影,让他恍惚以为,不是丞相大人,也不是秦王殿下,而是,另一个魔鬼,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眸,她认不得,只觉得,不属于风丞相,却又分明嵌在他风华绝代的脸上,那样,和谐。
“我允许你伤害我的一切,却不能容忍你伤害我自己。”风收回手,优雅的用干净的左手掏出一块绢丝,同样优雅的擦净右手的血迹,然后不再看由他亲手带回来,乖巧的伴他一年的丫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错愕的绿萝,和一双怪异的眼睛,血淋淋的右眼,空洞洞的左眼。
他的意思,是说君心璃对他来说,就如同他自己一样重要吗?
其实绿萝错了,安离不等于风的一切,她在风的生命之外,只牵动一根敏感脆弱的心弦,伤了他,就像拨断了风的心弦,他会痛!所以,伤了安离就是伤害了他。
万俟圣昕动用了自己的禁军,在皇城大肆搜寻安离的下落,原本寂寂无声的街道响起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昏黄的灯火一家挨一家的燃起来了,除了严肃冰冷的士兵质问声,还有夹杂在风声中听不真切的细微回答,街道还算平静,只是偶尔有几声小孩子的哭啼声,但也很快会被慈爱的母亲或严厉的父亲制止,他们都认得,这些黑衣的禁卫军,是秦王殿下手底下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询问的,一定是朝廷要犯,或者,是王朝功臣,虽然他们谁也没见过这样美的要犯和人臣,但他们打心底里也不会相信英伟不凡、爱民如子的秦王殿下会半夜扰民寻找王妃……
夜凉如水,月儿被乌云轻掩,只露出半点光辉,全没了它平日里的的风华绝代,却显得愈加静谧,风沙沙的吹,将树叶儿斑驳的深黑色投影打在杂乱的荒野上,勾勒出月黑风高的诡异气氛。
一顶简易的软轿悄然飞过夜空,薄薄的红色纱幔随着夜风乱舞,掀开的一角,让人可以窥探到夜色中风华绝代的脸,轿中不是别人,正是让秦王暴跳如雷,丞相一反常态的“君家三小姐”,司寇千傲以秘色瓷相要挟的傀儡美人,安离。而抬着轿子在半空中如履平地的两个黑影,就是卿月楼轻功绝佳的阿三阿四,安离身边的云破月和花弄影。
“三哥哥,能再快点吗?小姐她,怕是不行了。”花弄影在轿子后边,不时催促着前面的云破月,俏丽的额头上,密密的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担心显而易见。
“嗯。”云破月应道,速度却提不起来,这已是最快的脚程了,但心爱的四妹妹相求,他又拒绝不了,他明明知道,那剧毒尘埃是西域奇毒,他们这一耽搁早错过了救治的最佳时机,就算找到了血沉大长老也无济于事。
卿月楼总部,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小边城,虽不远,却要翻过一座不小的森林,云破月和花弄影从丞相府接出小姐耗时不少,加上不慎吸入少量迷香功力有些牵制了,抬着软轿飞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楼里。
“什么人?”豪华大气的卿月楼楼前,魁梧的守卫拦住了疲惫不堪略显狼狈的阿三阿四。
“魑哥哥,是我啊!”花弄影急忙扯下面上的纱巾,将一张俏丽美艳的脸庞露出来。
被花弄影称作魑哥哥的男人贪婪的看了她几眼,惊艳道:“原来是四妹妹,几日不见,又标志了不少啊……”
“咳咳!三哥也在啊。”见云破月凝眸不悦的扫了他一眼,魑也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我听说主子给两位指派了任务,算日子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们也知道,楼里的规矩,接了任务的人没有主子手谕不能进楼里,两位还是不要为难兄弟,赶紧走吧。”
魑不笨,不会看不出风尘仆仆的两个人还带了一个麻烦,多半是找大长老救治轿子里半死不活的女人。
“让开!”云破月本就不喜欢这个总对四妹妹出言不逊的家伙,此时被他这么一拦,更是怒火中烧,一柄长剑说时迟那时快,架在了魑的脖子上,寒光乍现,魑却不为所动,笑道:“三哥这才出去几日就忘了楼里的规矩啦?内讧者一律处斩!我劝三哥还是收了剑的好。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楼主现在不在,至于血沉长老,现在正在血崖寻找火莲,你若想救轿子里的女人,怕是来错地方了。何况,那女人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就算长老在,也不一定救得活,趁早准备后事吧。”
“你!”云破月怒视着他,眼看剑要刺入喉咙,花弄影忙制止了他,摇摇头恳求道:“魑哥哥,求你放我们进楼里吧,这位小姐是主子吩咐照看的人,一刻也耽搁不得,若真出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听着花弄影绵里藏针的话,魑还是有些心悸,为难的说:“血沉长老真的不在,我帮不了你们。”
“那可怎么办,难道小姐真是红颜薄命?”花弄影红了眼眶,看得两个大男人心痛,这小师妹一向活泼可爱,经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虽然武功造诣不错,杀手排名很高,但年龄却是楼里最小的,备受大伙儿喜爱,这么一哭啊,粗线条的两个武夫都傻眼了。
“发生了什么事?”暗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冰冷威严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花弄影一听,本来哭丧着的脸呆若木鸡,云破月和魑也是惶恐不安,全没了气焰,这小姐时运不济,竟遇上这么个难缠的主,这下当真是不妙了。
半晌,花弄影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无奈身边两个大男人不言语,只好硬着头皮道:“左、护法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