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胤礽的强势震慑下,加上了李绂的缓和,让泄密案的背后指使者警觉倍生,矛盾暂时得以掩盖下来。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康熙已经收到了各地督抚送来的元旦贺春奏折,他在这些奏折的字里行间,充斥了不安的情绪和闪烁的报告,康熙看得出,泄密案的影响正蔓延到地方上去了。此时此刻,不知道在京城之中有多少书信正四面八方地传送,而普天之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密室之中窃议着什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而万里飘零子,归期是何期?
这一点,康熙在等待,豪成却不能等待。
正月初六,小雪,丰台大营提督隆科多的府上,喜庆气氛浓重得很。过去的一年,可是他们佟家登峰造极的辉煌时刻,一场雍正的戊寅之变,造就出了佟家“国丈一门两宰相,父子领班分文武”的赫赫盛况,怎会不让佟家大加庆祝?
佟国维的侄子鄂伦岱,那可是每天都来凑趣的。他知道,自从在武昌驿站搞砸叔叔的送信差事,让凌啸得到佟国维的密信之后,自己在八爷和叔叔眼中早就被无视了,要想再发达,唯有求堂兄隆科多了。可是一进隆科多的东院,鄂伦岱就发现堂兄隆科多的脸色不好,心中大呼自己脱颖而出的机会来了……只有帮得上堂兄,才能让他想方法给自己官做啊!
但鄂伦岱很快就发现,这个忙他还帮不上!
大清早,隆科多就收到了两份请帖,这两份请帖的分量之重。让隆科多苦恼不堪。一张是当朝皇子九贝勒发来的,请他中午去刘伶楼赴宴,而另外一张则是凌啸之兄六省经略豪成,邀他中午去萦怀楼赴宴……自己该去赴谁的宴好呢?九阿哥背后站地是八阿哥。豪成背后站的是超亲王,两方冰炭不同炉,隆科多不是死人,焉能会看不出年尾的政争就是两派斗法?可让隆科多倍感恐怖的是,两边地手里,可都是紧紧拽住了父亲佟国维当日的结党把柄,恼羞成怒后,顷刻间,谁都能让佟家从天堂跌到地狱!!
鄂伦岱猜得到些把柄之事,也明白佟家倒霉后覆巢之下无完卵。事关自己身家性命,虽是也感到百般棘手,却也不得不开动脑筋来帮忙想办法。“六哥,能不能请动老爷子和你分开赴宴?两不得罪啊。”
可是这个办法却让隆科多苦笑不已,“十郎,老爷子已经知道了,还不是一样一筹莫展?再说人家请的就是我。老爷子又毕竟老了,他们看重的是你年方而立的六哥啊。这一去赴宴,表明的可是未来佟家的态度。唉,跟你说半天你还是不懂。看来我只有装病……”
“咳咳。胡说!谁说老子一筹莫展?!”
厚重的门帘一掀,佟国维的声气在门口响起,左手执壶,右手擎杯,满脸的皱纹也因为忧色而越发褶皱,“刚多子,小岱子,老夫已经找到办法让你今天不赴宴!你们先不要瞎琢磨了。来,看看这份消息,保管你们大开眼界,嘿嘿,尹泰被革职查办,人都已经逮入刑部受了!”
两人大吃一惊地愕然站起,有些不敢相信这石破天惊地消息。尤其是隆科多,虽是在热乎乎的暖房之中,可身上的汗毛眼儿却是一炸:尹泰和他一样,是在雍正地伪朝之时,因拥护康熙复辟而崛起的上书房行走,而且,康熙从追杀中逃出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尹泰,若论功劳情分,还在自己之上呢!怎么忽喇喇大厦倾,说垮就给垮了,绝对君威难测,绝对的兔死狐悲啊!
佟国维很满意儿子和侄子的反应,一屁股坐在火龙炕上,将酒壶和杯子一顿,眯着眼笑道,“刚多子,你虽是上书房行走,却多在丰台大营,所以有些事你并不知道。嘿嘿,尹泰这人,死就死在墙头草上!他忽而拍超亲王马屁,忽而又对超亲王诋毁,总之,此人媚骨于外,又左变右变地揣摩皇上和朝局,风吹两边倒,试问哪个皇上容得下这种人啊!”
隆科多听得是心中一动,一面拉了褥子帮父亲盖上脚,一面有所得地问道,“阿玛,你地意思是,这两张请帖,我必须选择一个,并从此死心塌地的谨守其一?”
佟国维一看儿子心思伶俐到了举一反三的地步,也就欣慰地一点头,自斟一杯酒,咣地一声干了,咂着嘴巴放声笑道。
“好酒,好酒啊!小多子,阿玛说了今天你不必赴宴,就是无需赴宴!这是生死之争,阿玛地那套八面玲珑,在生死之争前是没有用的,要不是你赌对了一次,雍正倒台的时候,阿玛我早就垮了!所以,无论你今后要去赴谁的宴,都谨记一条,以后无论公私场合,说什么话,表什么态,开口闭口都不要离开满人两字……只有你,永远记住满人这两个字,随时把它挂在嘴边,用维护它利益的名义,来包装你的行为,哪怕是蝇营狗苟,男盗女娼,皇上都不会为难你的!而等你隆满人的名声天下皆知的时候,八爷和凌啸,两方面谁都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高!高啊,阿玛!”隆科多恍然大悟过来。是啊,现在那般腐儒们,开口闭口地圣人教化,吵到如今了都是自己私利,有举起过满人利益的大旗?这才是大清的国本,自要自己举起这面大旗,等名声积累的够多,成为满人利益的代名词,无论是站在哪一方面,都不会有人敢乱动自己这国本代表的!
隆科多赞叹父亲的妙计良久,却忽地疑惑起来,“阿玛,为何你说我今天无需赴宴?”
佟国维见儿子先前的眼睛中奇光闪闪。知道他已经领悟,实在忍不住喉头的甜意,一口黑血猛然喷出,狂笑道。“阿玛最后地这招,最高!人死如灯灭,一不让儿子背上把柄的包袱,二来亲自给儿子让路!哈哈,明珠你赢了,你过宰相瘾二十年,我才三年啊……可怜老夫却比你才晚死七天……我已上了遗折,你要善待你的兄弟们,呜喔……”
两兄弟万万没有想到,佟国维竟是这样的一个办法。顿时明白过来那酒中有毒,连声地叫人来抢救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佟国维两腿一蹬就此去了……而随着三年宰相的自杀,隆科多知道,如果康熙不夺情,自己起码会有二十七个月的丁忧期……至少,两年都不会有人逼迫自己表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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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隆科多家有白事的消息。九阿哥怎么想,豪成是不知道的,但萦怀楼中的他和硕岱、舒恕三人是大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会邀请隆科多。其实他们也是不得已。硕岱和舒恕,在豪成的几番游说下,终于理解到,皇上和朝廷需要用战事来转移注意力,也愿意献这个忠,但要是伪造战报被泄露出去,那代价可就真是会家破人亡的!而偏偏上书房有权插手全国军事地,除了他俩之外还有隆科多,不把他拉上船来。很难瞒过隆科多。谁会被几句游说而冒险啊?
为确保成功,豪成甚至都把那封佟国维写给八爷的信都揣在了身上,可是,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并不知道,九爷也宴请的巧合,让他们莫名其妙地赢了-隆科多这一丁忧,草原上地清军是飞扬古旧部,京畿附近驻扎的也是勤王军和西北兵,这就好伪造得多了!
于是,在朝廷连陨两名满人老宰相、落马一名汉人亚相的时候,给佟国维的礼部益号还没有颁下,吏部的丁忧决定已经送达到了隆科多地手中,接着没有过上五天,正月十三日,尽管很多人都有了心理准备,并曾献计献策预防武装叛乱,但惊天的叛乱消息,终于还是从草原传来:鄂尔多斯三旗公然抗拒官军检查,武装反叛了!
元宵节大朝上,康熙的勃然暴火,硕岱、舒恕和豪成地慷慨呈辞,张廷玉、陈廷敬的镇压谏议,李绂的表示赞成,立刻就让百官们看出了苗头……蒙古有部落叛乱,这是撑了天的国之大事,谁要不帮着想办法组织粮草军械、调集兵丁民夫,谁就是不识大体!这种氛围下,谁还敢公然纠缠于还没有影子的科举之事?
康熙大爽地退了朝,向慈宁宫去的时候,居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昆曲《长生殿。又能至少压制百官起码三个月,且成功避开改土归流反叛与士林反弹同时爆发,更让自己到现在都无需对科举改革一事表态,邬思道的计策好啊。
“瞧把你高兴的。”太后显然早就得到了康熙的通气,也不太惊诧,笑道,“皇上,你可是给哀家说过了地,假叛乱而已,可别真的对没叛的蒙古王爷们下手啊!这样吧,你不是要给哀家做五十二寿诞吗?把他们招来好了,哀家一一细劝他们,和气致祥啊。唉,那邬思道居然教唆一个皇帝耍阴谋诡计……”
康熙的心情实在不错,一面点头答应母后,一面却笑道,“母后,朕也曾问过邬思道怕不怕死,居然教唆朕耍弄群臣、忽悠全国。呵呵,母后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天子驭四海的手段,但只有有效和无效之分,却不该有阴险和高尚之别!还举出您最喜欢的孙女婿凌啸的话,搞得朕到现在,想起来肚子就疼!”
太后一听他说起凌啸,兴致来了,“哦?啸儿说什么?”
“他说,皇上忽悠臣下,那就叫激励,而臣下胆敢忽悠皇上,那就是欺君!朝廷忽悠黔首,叫政策,黔首若敢忽悠朝廷呢,那就叫犯罪!”康熙一摊手,感慨道,“母后你听,朕细思过后,还真觉的是这样,只不过啸儿也警告过邬思道,这句话是绝对不能在坊间说的,呵呵,道尽天人感应的真髓啊!不是朕吓得邬思道不轻,他焉敢拿来告诉朕,该忽悠的时候,决不能老实!”
太后正骇然于康熙为何如此不在乎凌啸的妄言,就只听康熙忽地情绪一哀,掏出粉钻玫瑰凝视良久,喃喃道,“母后,大食海上传来消息,啸儿……啸儿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