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码头上那条漆成大红色,敲敲打打锣鼓喧闹的喜庆花船,胡凯脸上却显出很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情绪。见他一脸期期艾艾的样子,率先登上岸来找男方通气的胡雯马上摆出了一幅语重心长的架势:
“怎么,不愿意?小胡啊,姑姑我可不会做那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我在当地都调查过了,你跟那位小冯姑娘已经好上差不多两年了吧?而且周围街坊邻居都知道,说你们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推说‘上头’不允许……唐队长,这我可要提提意见了:军事组规矩严是好事情,但对于同志们的个人问题,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啊……”
见话题忽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军事组首脑唐健马上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军规只要求他们洁身自好,别去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于正常恋爱关系可从来没有禁止过——北纬不也结婚了嘛。”
“……那就是解席庞雨你们不同意了?”
眼见胡雯要把目标转向这里,解庞二人立即同时猛摇头:
“哪儿能呢,胡凯这小子在琼州时可自在得很,有事没事都往那边跑;衣服被褥从来不用自己洗;三天两头还弄上一包好吃的小点心回来显摆——我们要是从中作梗捣乱,他能有这么快活?”
外因全部排除,胡雯又把目光重新投注到胡凯身上,因为是同一个姓氏,以前胡凯一直管对方叫姑姑的。而这时候胡雯也理所当然摆出了长辈的谱:
“难道只是托词?小胡啊,这样可不好……”
连唐健,解席这帮牛人都要对胡雯的大道理退避三舍,胡凯这矮了一辈的当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根本用不着胡雯作她最擅长的思想工作,身高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已经在比他低了足足一头的“姑姑”面前举手投降:
“等等,我可从来没说不同意啊,我同意的!”
“……你同意?”
见对方轻易就范,胡雯反而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转为笑容:
“我就说嘛,咱们新时代的青年人不会这么没觉悟,愿意就好……严格说起来呢,你今年才刚刚二十一,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过咱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情况特殊,先前舒中和北纬他们都娶了十四五的小姑娘,所以咱们也不必太拘泥于年龄啦……”
看来胡雯还是想要过一过长篇大论的瘾头,只是这边唐健等几个人实在受不了啦,直接开口打断她道:
“既然小胡同意结这门亲事,那就看看该怎么办事吧。速战速决,尽快办掉,不要耽误了山东的事情。”
“啊……那好,尽快办,尽快办!”
——于是,在茫然之中,胡凯迎来了自己的大喜之日。
这场喜事来的很突然,好在临高这边当前正好人手充足。而且有过上一次舒中的前例,腾新房,凑家具,布置喜筵……大家七手八脚帮忙起来倒也快捷。头一天喜船才抵达码头的,到了第二天傍晚,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架子就搭了起来。
上一次舒中结婚时,帮他操办的那群弟兄一开始说是要搞个富有“中国古代传统元素”的婚礼,还专门找来了李长迁做顾问,弄来好多道具……结果搞到一半时小伙子们都被繁琐仪式弄烦了,最后虎头蛇尾草草了事,反正新郎新娘都不是“传统”汉人,不在乎这个,搞得李长迁很是郁闷。
这回胡凯倒没什么想法,不过女方却非常在意这些。也许在她看来,这场婚礼乃是对自身地位的某种保证,所以一直希望能搞得正规些,隆重些。
原本她的身份有些尴尬——按照大明朝的“阶级划分”,她是属于乐工后裔,所谓低人一等的“贱籍”。明代的乐籍女子,脱籍从良或者婚娶都必须在夜间进行,一乘小轿悄悄抬走就算,不许大操大办,这是当时风俗。
在琼州府那边知道她身份的人太多,想要正规隆重又怕人笑话。到临高这边就好,这年头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隔个百十里地就一辈子不通音信也很正常,随便她怎么折腾都没人来干涉。
为此这位名叫冯怜的女富婆带来了很多钱,几乎是把除了不动产以外的毕生积蓄都带上了,她知道胡凯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就决定放开心胸在这里大操大办一次,只要轰轰烈烈嫁一个明公正道,哪怕花光自己所有积蓄也在所不惜!
——和当初的北纬太太一样,冯怜一直以为胡凯只是个穷当兵的。却并不知道按短毛内部的分赃规矩,她的未来老公拥有和其他所有短毛大头目完全同等的财产分配权。而且更因为这两年都在吃她的用她的,胡凯名下的结余工资大概比庞雨这类经常要应酬消费的单身汉们还更多一些。
茱莉本来一直对欢场女子是很不感冒的,不过这一次两人同船而来,在经过几次接触交流之后,发现彼此之间倒是挺谈得来——这两人的性格很有些相像,都是属于那种对事业很有想法的女强人类型。和后世那些因为好吃懒做就主动出卖皮肉的自甘堕落者不同,冯怜干这行乃是家传,出身乐籍的女子从来没有其它选择,她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这个行业之内尽量做到最好。
但这个时代的乐籍女子想要追求一个好归宿实在是太不容易——茱莉曾经无意中问起,说你这样主动送上门,万一胡凯那小子翻脸不认可怎么办?
当时冯怜对此只是低头不语,直到很久以后,她也在贸易公司里面担任了重要职位,彼此之间的友情也非常密切之后。她才悄悄告诉茱莉:出来前已经把那家“怡香楼”转手了,如果胡凯不愿意结亲,自己就无路可走,唯有学习那位杜十娘,把带来的嫁妆和所有财产都沉入大海,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胡雯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么一桩轻松搞定的喜事居然还可能会有另一个悲剧性结尾——当然就算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估计以这位胡大姐对妇女工作的出色能力,也照样能把问题解决掉。
现在胡雯正忙着筹办喜事,因为不能把花轿抬到军营里面去,县城里的仓库大院被当作了男方宅第,而另外一边则是有李长迁自告奋勇,主动提出用他们家的房子作为女家的出发点。于是,当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时,穿着大红喜衣的挑夫们开始把一抬一抬嫁妆从李家抬上街,送往仅仅一街之隔的仓库大院……尽管这两处相距非常近,为了壮大声势,得了额外赏钱的挑夫们不辞劳苦抬着嫁妆在县城里绕上一整圈,然后才送进县仓大门。
解席本来想充当胡凯的伴郎,不过事到临头却让徐磊抢先了,只好插起双手和其他闲人一样挤在门口看热闹。当嫁妆抬进门的时候老解忽然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去找到茱莉就嚷嚷开了:
“我说,July,新娘子没钱买东西你从公司里给她调一批么,反正将来又不是外人,怎么搞得那么寒酸?”
没头没脑一句话自是让茱莉费解:
“怎么啦?冯怜手里挺宽裕啊。”
“那嫁妆咋回事?最前面两人抬一个大红礼盒,我还以为啥好东西,靠近一看——奶奶的居然是几方泥土!后面紧跟的一抬:托盘上啥都没有,就四五块破瓦片,还都用大红布衬着——你说这都什么玩意儿啊?难道是当地的特别风俗?”
解席刚说到一半,茱莉就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好不容易待他说完,后者毫不客气的赏他一个大白眼:
“笨蛋!一方泥土代表一块田地,一块瓦片代表一处房产,来到明朝这么久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被笑话了的解席有些尴尬,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恬着脸嘿嘿笑着凑过去:
“那……将来你的嫁妆里头会有哪些东西?”
“滚!”
外面嘻嘻哈哈闹得凶,里面也不差,酒席没开呢,今天的新郎倌儿已经被几个亲近弟兄灌了个七荤八素。
“我靠,人家舒中的亲友团都是帮他挡酒,你们倒好,反过来灌我?”
胡凯左支右拙眼看抵挡不住,禁不住大声抱怨,对面为首的徐磊则是嘿嘿一笑:
“回头正席上自然帮你挡,不过眼下么……咱弟兄几个你拔头筹,你不喝谁喝?”
周围几个当初一起的学生仔小伙儿都跟着起哄:
“对对,喝!”
徐磊又端起杯子道:
“说起来,你该敬小魏一杯,当初要不是魏艾文带你去开荤,到现在还不认识呢!”
旁边魏艾文已经有点高了,闻言却冷哼了一声:
“不过带你去玩玩的,还玩成真格了。要找也不找个好点的,至少也得秦淮八艳那种档次啊。给海南岛一个乡下老鸨搞定……泡妞泡成老公,胡大傻你果然傻逼!”
“切,你懂个屁!”
胡凯也是满脸通红,酒上头的样子:
“当时我只要说一句不行,胡大妈能用唾沫星子把我淹死——再说了,我为啥不答应?”
口中喷着酒气,胡凯摇摇晃晃站起来,用力一挥手:
“这个时代又没规定只能娶一个,老子今天结过婚,又不代表以后不能结了。有美女加富婆自愿倒贴,傻逼才不干!”
“……”
一语出而四座惊,周围几个人都目瞪口呆看着神气活现的胡凯,包括最傲气的魏艾文都无言可对。
——原来这个胡大傻并不傻啊,相比之下他们倒像是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