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春回家的时候,是一手扛着锄头,一手牵着肖群英的大儿子回来的,一米七八的个子,偏瘦的身材,着一身蓝色背心,灰色短裤,一头灰发,一身黑而油亮的肌肉,看到了坐在自己妻子身边的陶所长,迟疑了一会,陶所长向朱长春打招呼,朱长春这才走了过来,对妻子道:“客人来了,你也不喊声我回来。”肖群英正要解释,朱长春道:“这就到吃饭时间了,你去做饭,总不能让客人在我家饿着肚子吧。”肖群英忙进了屋,米月忙推辞,朱长春道:“不要说什么客气的话了,你们大老远来,不容易,要是看得起我呢,就吃个便饭,要是看不起我,我也就没有资格请你们了。”米月一听,只得罢了,便问:“知道我们来找你干什么吧?”朱长春点了点头:“你们找到凶手了?”
米月没想到朱长春会说出这句话来,而且在听到陶所介绍和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惊慌的神色,米月就从这神色中看出来了,要么,是他对这个案子已经麻木了,对自己的死活都看得淡了,要么,他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杀人凶手,面对突然上门的警察,不会这么沉着冷静主动问这句话,即使能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来,那也一定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或惊异。
米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们要对该案重新侦查。”
朱长春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似乎与已无关。
“看了你的供述,先是作过两次无罪辩解,而后又作了有罪供述。”
朱长春铁青着脸不说话。
“作有罪供述,是什么原因,是逼供吗?”
朱长春沉默了半天,向米月摆了摆手:“没有人逼供我,那是我自己想死。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脸活在世上吗,要不是这里还有我一个妈,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里的,有哪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女人来干这个事,一个女人,把她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与无数男人做那样的事?””
米月也叹息了一声:“我知道,在那以后,你一直惦念着她,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
“一场人命官司,让我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要还不了债,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就要砍我的手,卸我的腿,天天都有一批凶神恶煞的人来家里要行凶,我劝过她,我们离婚吧,你还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我一个人,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她说,你是我丈夫,我的爱人,我会看着你受他们的折磨吗,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不就是还钱吗,大不了我自己卖自己的身子,替你还钱。”
朱长春两只眼圈红了:“我当时也是走投无路,鬼迷心窍,居然也依了她的话,那个时候,整个东云市,哪个娱乐场所,哪个宾馆,发廊,出租房,没有干这种事的,人家都见怪不怪了,她对我说,客人来了,你就出去,十分钟后就来敲门。开始也是两百块一百块收,后来遇到熟人,五十块也行。就这样干了一年,她的脾气才越来越坏了,我开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每次她冲我莫名其妙地发火,我开始都忍了,可是越到后来,我也实在忍不住,就与她吵闹,直到后来,她动了刀子。”
“她冲你发火,总有原因的吧?”
“她是把从客人中受到的气,冲我来发的,有一次她一大早接客,我就是晚了几分钟敲门,她等客人走后,就冲我发火,说我死哪里去了,不管她的死活,我说,我给你买了早餐,路上碰到熟人讲了几句话。她一听,挥手把我买的早餐仍到了门外,对我骂,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呀!我当时也是气,就说,你要是想做就做,要是不想做,就不要做了,我就是在外面讨饭,也比你做这个强。没想到我这话更刺激了她,就顺手拿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扎,被我抢了过来,我也是一气之下,出了门,找欧阳龙喝了半天的酒,还是欧阳龙陪我回家,劝了她半天,才让她消了气,到了晚上,我们在一起睡觉时,我才发现,她的胸部和大腿上,被人咬了好几道有血痕的口子……”
“我们的出租房靠近顺风路的菜市场,每天来找秋伶的,都是一大早来买菜和晨练的六十多岁的老头,有很多还都是些熟人,所以她有时候就在门外招客,有时是他们来敲门。夏天,天亮得早,5点多钟天就亮了,她就去门外招客,招来客进房后,我就在对面的凉茶铺坐着,约好过了十分钟就去敲门。5月14日那天从天一亮开始,她就接了好几个,我打完早餐回来,同她吃早餐,刚吃完,又有一个老头来敲门,我看她很累的样子,就劝她说,算了,今天就不做了吧,她不听,就开了门,让我出去,我当时脸色不好,瞪了那老头子一眼,那老头了也许是看我气汹汹的,就说不做了,走了,她当时就向我发气,我们三言两语又吵开了,后来越吵越凶,她又拿了刀,还是那把水果刀,就说要死给我看,我去抢,她不让,还在她自己脖子上扎了两下,我当时看见已有两道血印了,吓得好不容易拚命从她手中把刀抢了过来,为抢刀,我自己的手都被刀割破了,我抢过刀,往洗手间里一扔,就出了门。”
“你出门后,看见那老头走了吗,另外还有人进来过吗?”
“我出来时,没有看见那老头,到了凉茶铺,那凉茶铺可以看到通往我们单元通道的铁门,那铁门平时没上锁,进没进去人,我看得很清楚,我没有看见有人进去。”
“你们的出租房有几条进出通道?”
“平时只有一条进出通道,不过,还有一道暗门,就在西边通道尽头一楼放杂物间的房间,有个窗户,那窗户虽然是铁栏杆,但是我们可以取下一根铁栏杆,供人进出,这是我们担心警察来查,送客人走的暗道,不过,我们从来没有用过。”
“接的客人有没有知道的?”
朱长春点了点头:“应该有些人知道,有些客人会担心,问,要是警察来抓人,怎么办?秋伶就会告诉他送他走暗窗出去。”
“人如果不是你杀的,她怎么会死?”
朱长春痛苦地摇着头:
“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自杀,我恨死自己了,当时为什么不把那刀带走,或者仍到外面也好,为什么还把那刀留下。”
“你出门后离开她有多长时间?”
“不到半个小时,20多分钟吧,我把欧阳龙呼来,就是让他来劝她的。”
“你们到了现场后做了些什么?”
“我看到她的时候,当时我死的心都有了,要抱她去医院,欧阳龙说,流了这么多的血,人已没有气了,你赶紧报警吧,我哪有心思报警,后来还是欧阳龙报的警。”
“你在现场发现水果刀了吗?”
朱长春摇着头:“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像在做梦,乱得很,神志都不清了,哪还有心思管水果刀。”
“她与其他人,包括她接的客有什么矛盾纠纷吗?会不会是她的仇人或客人杀的?”
“不会,她自从认识我,同我结婚后,并没有同其他人有什么来往,她接的客人,也没有因为钱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发生过争吵,何况,她死的时候,房子里没有人,我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进来。”
“如果在这期间有人从你说的那个窗户钻进来,到你们的房间,你看得见吗?”
“我要是盯着巷子看,当然看得见,不过当时我同欧阳龙喝豆浆说话,没有往巷子里看。”
“你知道她原来在天宫做事,天宫被查后,她们的那些同事还在来往吗?”
“没有,天宫一查,她们抓的抓,逃的逃,哪里还有往来。”
“天宫被查的当晚,也就是元月20日,刘秋伶的生日,她们当时的5个同事在一起聚会为她庆生,你知道这个事吗?”
“不知道。”
米月还要问,却见肖群英满头大汗地出来,招呼大家吃饭,米月也饿了,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腊肉香味,看桌子上早上了一盘蒜香腊肉,一盘干菌炒鸡,一盘干笋煎腊鱼块,一盘炒鸡蛋,一碟青菜,肖群英把客人引上桌,道:“还有一盆汤,很快就好了,你们先吃。”
米月馋得哈喇子都差点流出来了,却犹豫地看了看陶所长,轻声道:“这样怕不行吧?”陶所道:“放心,我心里有数。”米月明白了陶所的意思,却见朱长春回里屋提了一大瓶5升的可乐瓶子装的酒出来,对大家道:“这是村里人酿的酒,大家尝一尝吧。”米月忙制止了,陶所长也道:“这酒,是千万喝不得的,要是喝了,我们这顶着警徽的这顶帽子就得脱了。”朱长春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