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北大的老师,这个时候李钊还只是一个馆员,并无教授的称号。相反景定成则已经是妥妥的教授级别,以至于李钊见了他也是比较尊重。
虽然好奇这个总爱研究马那其主义的景教授为什么会带一个孩子来这里,但是因为李钊正好有事要找景定成,所以还是非常热情地把两个人请进了图书馆馆员的办公室。
三个人坐定之后,景定成郑重其事地向李钊介绍。“守常,这位是王帆,你别看他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在我心目中,算得上是忘年之交。这次特意把他带来让你们认识一下,说不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啊!”
李钊知道景定成的为人,平生只爱无拘无束,不会违心称许别人。这次能够对一个孩子如此推崇,想必这个叫王帆的孩子必有过人之处。
“定成兄一向稳重,我早有耳闻。至于您的这位忘年交,步履沉稳、眼神清澈,于他的这个年纪大不相符,一看就是人中龙龙凤。幸会、幸会!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只有一壶白开水,还请两位海涵一下。”
王梦熊主动提起水壶,为两位长者到满水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上。李钊不住点头,不说其他,光这份机灵劲儿就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王梦熊举起一杯温开水,向对面的两位示意道:“古人曾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能够有杯水喝,那也是君子之礼。两位都年长于我,我就借花献佛,以水代酒,敬两位!”
三人共同举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慢慢喝了一口放下,同时大笑,竟然觉得喝出了醇酒的感觉。
李钊从抽屉中取出一卷稿纸,放到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前。
“来来来,我刚刚写了一篇稿子,还没来得及校对。你们就辛苦一下,做一回免费的校对工,顺便给提提意见,如何?”
景定成伸手拿了过去,又分了一半给王梦熊。“守常的文章能够第一时间拜读,就已经是偏得,至于意见,那也是必须提的,只要我能够看出问题。哈哈!”
王梦熊眼尖,看见景定成教授拿的第一页稿纸最右侧那一行写着“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八个字。等到他拿起自己分得得那几页纸,很快就被上面写的话所吸引,在心中默默读了起来。
“……历史者,普退心理表现之记录也。故有权威之历史,足以震荡亿兆人之心,而惟能写出亿兆人之心之历史,故有震荡亿兆人心之权威。盖人间之生活,莫不于此永远实在之大机轴中息息相关。
……俄罗斯之革命,非独俄罗斯人心变动之显兆。桐时落而天下惊秋,听鹃声而知气运,历史中常有无数惊秋之桐叶、知运之鹃声唤醒读者之心。
……吾人对于俄罗斯今日之事变,惟有翘首以迎其世界的新文明之曙光,倾耳以迎其建了自由、人道上之新俄罗斯之消息,而求所以适应此世界的新潮流,勿徒以其目前一时之乱象遂遽为之抱悲观山也!”
王梦熊文言功底尚可,对这种半文半白的文章理解的也挺快。之前的内容他没看到,但是就文章的后半段,可以看出十月革命对李钊的触动非常之大。
“或许这就是他最初的共众主义的萌芽吧?只是他在文中对俄罗斯如此推崇,以为这种新潮流会迅速影响全世界,浑然不知道日后强大的苏维埃联盟会轰然倒塌变得四分五裂,就连继承了前苏联衣钵的俄罗斯也会被那个做事肆无忌惮,毫不靠谱的川普总统欺负的举步维艰。”
王梦熊这边正陷入沉思,那边的景教授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他手中稿纸抢去,继续阅读着全文。等他读完之后放下,摇了摇头道:“守常,你这文章过于推崇俄罗斯文明,贬低自我,我不赞成。依我看来,什么政府都是建立在对民众的统治之上,树立了条条框框让百姓遵守,而拥有特权肆意破坏规则的正是他们。我认为人的自由精神尤为重要,不需要什么政府来限制,更不用说这种建立在流血革命基础上的政权了!”
一番话拉开了两个人争辩的序幕,时而激昂、时而深沉,时而指手划脚,甚至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让看热闹的王梦熊大呼过瘾。没想到看起来都是文明斯文之人,在主义之争上都不肯让步,完全不顾形象,除了没动手、没骂粗口之外,什么招式都有。
等到两个人争论的口干舌燥,将杯中已经冷却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的时候,着才注意到王梦熊一句话也没说,杯中的水已经续过好几回了。
“小友,你来说说,我们两个谁说的有道理?”
景定成教授抛过来的问题让王梦熊很犯难,想了想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是都过于偏颇,肯定一面就否定另一面,难道就不能共生共存么?”
李钊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这是和稀泥,还抱着儒家那一套中庸之道。须知这世界翻天覆地,变化非常,已经不适合中庸的发展。照我想来,这未来必将是赤旗的世界!”
得了,说还不如不说。王梦熊总不能说我就是从未来过来的,那个时候赤旗不但没红遍全球,反而有不少国家变了颜色。
“无论什么理论,都必须有合适的土壤,不能说在人家那里成功的理论便可以拿过来就用。好比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应该符合本国特色,最少要加以改造,使它适合我们的国情吧?”
王梦熊话音未落,景定成教授已经拍起了巴掌。
“不错,小友说得好。守常,没想到你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看得明白,怎么就那么固执呢?这个世界,哪儿有什么放之四海皆准的东西?你我都有些钻牛角尖了,还是应该仔细想想,找到适合国情、解觉问题的理论和办法,到时候通过实践来证明,究竟谁对谁错!”
“嗯,说得有道理。我还得好好琢磨一下,不急于发表。谢谢定成教授,更谢谢王帆小友。日后我这图书馆,小友还应该多来,咱们互相切磋,共同完善!”
李钊说完,和景定成相视一笑,毫无之前剑拔弩张的样子,对这个小小年纪的王帆又高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