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竹叶纷飞,在一片翠绿的竹林深处,一个只穿短裤,精赤着上身,露出块块鼓起的肌肉的男童正奋力用手脚捶打踢踹着周围粗壮的竹子。因为受力而纷纷落下的竹叶被拳脚带出的劲风吹送,在这个男童的周围形成一个用竹叶堆就的圆环。
“梦熊,梦熊,你在哪儿呢?你阿妈喊你回家呢!”
竹林里练习岳家散手的王梦熊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了一下,确定是在喊他,连忙从一旁的竹枝上摘下白色小褂穿上,高声应了一声,匆匆穿过竹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出了竹林,沿着乡间小路,走不多远便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子,正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扯着脖子喊着。看见王梦熊跑过来,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着急地说道:“梦熊,你阿妈让我去私塾找你,你没在。那个老李头让我站在这块石头上喊你,说你肯定能听到。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不在私塾里念书,跑到这里做什么?要是被你阿妈知道,看她会不会饶了你!”
“小七叔,你要是不说,阿妈她不会知道的!再说我也只是没背出文章,被先生罚到竹林里扎马步,怎么没去念书?你可不要当着阿妈的面胡说,要是被她责骂,看我不收拾你的!”
被王梦熊这么一威胁,小七叔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这个小侄子露在外面的粗壮胳膊,吐了吐舌头,果然停止了唠叨。虽然他是王梦熊的七叔,那只是因为他的辈分大而已,实际上他年纪比王梦熊还小,无论如何,是打不过存心动粗的小侄子的。
王梦熊先到了私塾,和先生请了假,然后和小七叔一同回家。走在半路上,王梦熊问道:“小七叔,阿妈这么着急叫我回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小七叔挠了挠头,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肯定地说道:“没出什么事儿,不过我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信,好像是你阿爸寄来的,或许他有什么事吧!”
在小七叔这里没有得到详细答案,尽管还是有些迷惑,但只要不是家里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好说。心里有了惦记,脚步自然越走越快,以至于小七叔渐渐被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道:“梦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都说了没有事的,你这是要把我累死啊!”
“切,你要是七老八十还有这个可能,你现在才六岁,想的也太远了吧?”
王梦熊说完就是一怔,“我说小七叔装老也就罢了,这切字又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这样说?”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似的,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倒是小七叔知道他这个毛病,看见他停下脚步,用手捂住脑袋,连忙跑过来劝道:“梦熊,你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吧?快别想了,我向你保证家里没事。要是因为我让你头疼病发作,阿姐知道肯定会骂我!”
小七叔所说的阿姐便是王梦熊的母亲,溪口乡下农村,对亲情和乡情看得较重,长幼尊卑更是含糊不得。所以即使小七叔的年纪比七岁的王梦熊还要小一岁,他仍然需要唤孙素娥为阿姐。
王梦熊家里虽然不像那些地主豪绅宅院气派,但也是十分精致,白墙黑瓦,地道江浙建筑。过了村口小桥,往前走50米便是他家。
王梦熊的父亲王世和出外打拼,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住。只是原本门庭冷落的门口今日突然多了一顶滑杆轿子,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散布在周围,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浑然不把远处跑过来的两个孩童放在眼里。
“奇怪,王保长家的狗腿子在这里干什么?我从阿姐这里走的时候没见这些人来啊!”
小七叔还在嘀咕,王梦熊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从这些狗腿子身旁一阵风般经过,顺着敞开的大门进去宅院。
“哎哎哎,我说弟兄们,刚刚是不是有个人跑进去了?”
一个正说话的狗腿子不自信地问道,刚才他一愣神的工夫,只觉得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神经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视角中残留的影像提醒他,好像是有人进去了。
“好像是老王家的小子,跑的倒是挺快。没事儿,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用,放心吧,王保长不会怪你没把好门的!”
小七叔看这些人有些不怀好意,多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跟在王梦熊后面进去,而是折身换了一个方向,偷偷向本家祠堂方向跑去。
王梦熊刚跑到天井,便听到一个公鸭嗓子极其令人恶心的说话声。
“王夫人,这平安捐可不是我私自加上的,而是咱们浙江省杨善德督军要收的保境安民的款项。杨督军那可是从北洋来的大人物,他老人家的面子,谁敢不给?”
孙素娥虽然是一个女流之辈,那也是带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和丈夫东渡日本开了眼界的女强人,对王保长的这番话自然有她的反驳之词。
“王保长,什么平安捐,那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不过我家良人离家在外,很久都没有往家里寄过钱了。我家还有一个七岁孩子要养,俗话说半大小子,吃黄老子。别说我家摊派的五块银元,你就是给我减到一块银元,我都拿不出来。”
孙素娥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钱没有,爱咋地就咋地!王保长一听不乐意了,当即发火道:“王夫人,你要是这么说那可就不地道了。百姓纳粮输捐,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况且这是杨督军来我们浙江收的第一个捐项,谁要是敢抗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要是收不上这笔钱,上面也饶不了我!不过如果你能够让我……替你交了这笔钱,也不是不可以的!”
王保长话越说越下流,公鸭嗓子发出一阵淫笑,居然开始拉拉扯扯,打算行不轨之事。
孙素娥性格火烈,但毕竟是女流,嘴上痛骂王保长卑鄙下流,拼死抵抗,却还是不能挣脱。就在此时,天井内的王梦熊肺都快气炸了,从敞开的房门冲了进来,一手就将王保长后衣领子抓住,猛地一拽,把他从阿妈身边扯开,随后一拳打在他下巴处,整个人腾空飞起,直接从房门打出到庭院,重重落在天井之内。从半空中抛洒的血线中还混杂着几颗牙齿,在阳光下清晰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