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太子前两次昏厥的事情,杜预便有些异样的神色。
他两手向两边一挥,汤柏与刘祯同时会意,一左一右退了出去。
这种宫闱辛秘之事,毕竟还是与闻者众不如鲜为人知的好。
陆鸿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对于杜预要说的话,也愈发显得忐忑担忧……
杜预见汤、刘两位同僚走出门去,便向陆鸿点了点头,说道:“陆帅,这件事原本下官也是不知,不过崔相料到您要打听,特地将宫里流传的一些闲言碎语,说给了下官知道。”他顿了顿,确认陆鸿听清楚了之后,便郑重地道:“下官可以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您听,至于其中含着哪些意思,全靠您自己理解……”
他说完话,便垂下眼睑,等待陆鸿的回应。
陆鸿自然知道,他这般谨小慎微的原因:这种事情涉及皇家秘闻,而且很可能是丑闻,所以知者不如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他便说道:“你只管转述便是。”
杜预点点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崔相说:宫里曾经传出一个说法——就在那年圣君与太子同时昏厥之前,圣君曾经照例给东宫赐膳。正好前几日轮值的尚食局司膳家中老母去世,在监督完最后那顿晚膳之后,便请了丁忧……”
到了这里,他便停了下来,住口不说。这个意思是等陆鸿仔细消化、理解透了之后,这才继续。
陆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全然明白。
至于明白了甚么,他没有说,杜预也不敢听。
随后杜预便接着往下讲:“崔相说:你知道的,这丁忧总是需要三年,而且即便丁忧期满,为了安全起见,作为管理宫廷饮食的要官,一旦出宫,便绝不准再回宫做事。这是武帝朝便传下来的规矩!而且即便特别开恩,能够准许回来的,也不会再管尚食局的差事……”
此时杜预又闭口不言了。
但是陆鸿仔细听了过来,只是叙述一些朝中的惯例,并没有发现这段话中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啊?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真正的要紧的话,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杜预可以停了一停,好让他做足准备!
陆鸿表示自己明白了,示意他接着向下说。
杜预点点头,接着便放缓了语速,说道:“崔相说:但是,根据后来的查证,此人只丁忧不足半年,便投到了临泉王的门下!”
陆鸿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此人每一开口,必然强调是“崔相说”,但是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无非就是,有人在皇帝和太子的饭菜里做了手脚,而这位提供了“方便”的尚食局司膳,正是临泉王的人……
但是临泉王已经死了啊,现在再说这些,又有甚么意义?
难不成还要将临泉王挖出来鞭尸?
杜预对他的想法感到有些几分好笑,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摇头道:“陆帅稍安勿躁,且听下官说完。那个司膳在临泉王府中并没有做多久,因为去年临泉王便不幸死在了乱军之中。后来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此人离开临泉王之后,马上便投奔了陈
州王!”
他说着,神神秘秘地一笑,显出几分诡异的神色来。
шωш ◆tt kan ◆¢ ○
这次他没有再借崔相的名头,因为后面的消息事关重大,陈州王又有接任大宝的可能,因此杜预毕竟还是要自己扛上一些,不能一股脑儿全都甩到了崔相的头上——这也是共同担责,将自己牢牢绑到崔相这条战船上的意味。
Wωω ▲ttκǎ n ▲℃ O
陆鸿也觉得此事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且牵涉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不禁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个司膳老兄,到底是个甚么来头?”
杜预抚掌笑道:“陆帅正问到了要害!这个司膳虽然没有甚么名头,但颇有几分家世。若不是广平郡主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派人去查过,说不定此人就这么永远消隐下去了。”
陆鸿奇道:“怎么,是广平查到的?”
杜预点头道:“正是,也就是郡主,旁人如何有这般本事?”
陆鸿听他的语气,显然对广平郡主分外推崇,再联想到外公曹梓的态度,心中不禁泛起异样的感觉……
杜预接着说道:“那位司膳,是丰庆二年进的宫,起初看冰窖,后来不知有甚么样的际遇,短短几年之间,便调到尚食局,并且升任司膳。要说起来,这人在当时竟然并非大周人,而是江南句容人氏!”
陆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看来此人所牵涉到的势力,要远远比表面上错综复杂得多……
“怎么会是句容人,他是如何过审的?”陆鸿问道。
杜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这个嘛,倒也不难。此人祖籍陈州,只需将户籍改回到陈州,也算是认祖归宗。”
其实杜预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因为南唐北周本是一家,因此两朝分家之后,便留下了许多“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家中本来在北方的,因为生意或者做官,而举族迁到了南方。
可随着战事一起,再想回到北方便由不得他们了,只好顶着故乡的氏族名头,在客地扎下了根。
像句容谢家庄的谢氏,便是如此。
这一支谢氏,全称就叫“陈郡谢氏”,这里的“陈郡”,指的就是李安的封地,陈州!
正在陆鸿联想的时候,却听杜预说道:“那位司膳,姓谢,就出身与句容的谢家庄!”
尽管陆鸿对此早有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这么一来,这一桩原本很单纯的皇子弑兄弑父、谋朝篡位的老剧本,突然间便风云突变,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悬疑大戏!它的诡谲之处,叫人根本意想不到,更加分辨不清!
这一件事接连牵扯到皇帝、太子、临泉王、陈州王,再加上那司膳陈郡谢氏的身份,凭借谢皇后与李嗣原的渊源,谁又能保证此事与李嗣原无关?
至少一定与南唐有关!
“不对啊!”陆鸿疑惑地叫道,他忽然从这件事情当中,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破绽:“既然圣君与太子都吃过了那顿饭,怎么圣君昏厥一次,而太子则接连昏厥三次,甚至性命不保?”
杜预顿时有些愁眉苦脸,深深思索着道:“这就是整件事最难以解释的地方——据说圣君昏厥之后,临泉王当即进贡了一盅安
西蜜枣汤。”
这盅汤,圣君自然是喝了的,正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深信不疑,所以才因为这蜜枣汤解了毒性?
那么谢司膳既然投奔了临泉王,自然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此人毒害皇帝,临泉王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可是这临泉王为甚么一边要杀父、杀兄,另一方面,却又要解救丰庆帝呢?
这果然十分难以解释……
他们的谈话一直到日头偏西,说罢了宫闱之事,便又请了刘祯与汤柏进来。按照流程,将江南两道的情况,对三位按察使作了详细的汇报。
期间顾综这个大管家也被传讯赶到,并且代替陆鸿回答了好几个比较切实详尽的数据。
同时陆鸿也从顾综那里了解到:在芙蓉娘娘庙内哭喊冤情的谢家妇女们,已经被顾综的一堂公审给解决了……
谈罢了“正事”,经略署的人送来张镒的请帖,说要邀请洪成以及三位按察使,一并到张府接风会宴。
陆鸿对此事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先替杜预等人答应了下来。
随后无事,杜预等人通通在顾综的指引下,前往张府参加了栋梁张镒的接风宴,陆鸿则与李嫣,在经略署的后院,整理起了他们随身的包裹物件。
两人忙了半晌,不约而同地听了手中的活计,便在屋外回廊的美人靠上,坐下来歇歇气儿,气氛一时便陷入了沉默。
李嫣忽然问道:“今天按察使说了太子的事,你有没有问,外公是甚么态度?”
陆鸿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问了,老杜说外公没有表态。”
其实当今局势虽乱,有许多问题都找不到答案,但是最让人值得琢磨的,就是曹梓的态度。
在他这样的位置上,对于东宫太子的废立,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看法,也不允许他三缄其口、明哲保身。
但是曹梓偏偏就没有态度!
“那外公到底是甚么意思?”李嫣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
陆鸿笑了笑,耸耸肩膀,说道:“假如太子安然无恙,那么最后皇位会传给谁?”
李嫣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太子了!”
陆鸿问道:“自然是太子,但是外公不会在这上面发表任何意见,对不对?”
李嫣还是不大明白,说道:“外公当然不会发表意见,别人也不会——因为这是顺理成章的啊,何必多此一举,再发议论?”
陆鸿一拍手掌,说道:“照啊,顺理成章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多此一举!外公之所以不表态,是因为他觉得毫无必要——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照常例来选,总是不会错的!”
李嫣仿佛明白了一些,却又不全然明白,她问:“那么按照常例,到底应该选谁呢?”
陆鸿道:“父死子继啊,太子若是遭遇不幸,自然是太子的儿子来做皇太孙!咱们的太子没有儿子,但是他有女儿……”
李嫣但觉得他这通歪理似乎不怎么有说服力,但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就在她想抬出陈州王的时候,却听陆鸿又道:“至于陈州王嘛,哼,我不同意他进东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