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番外二

小少女为他撑着伞, 大雨哗啦啦,她撑久了快拿不稳。

裴川几次举起手,又默然放了回去。

这一年贝瑶十一岁, 小姑娘还没有长开, 脑袋上绑了一个小马尾。她穿着她小苍表姐的衣服和裤子, 脸上有些狼狈。

大家都说她不如一个小区的敏敏精致好看, 可是裴川偶然抬眸, 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乎乎的,毫不在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眸光清亮, 像是雨水涤尽了眸中的世界,脸颊轮廓依稀能看上几分长大后了不得的模样, 好看又柔和。

裴川自己咬牙推着轮椅, 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却也没有和她说上任何一句话。

因为轮椅的速度时快时慢,贝瑶吃力地为他撑住伞, 那把伞往前举久了手酸,她只能迁就着裴川的速度,在大雨里走走停停。

到了最后,整个雨幕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川有那么一瞬是恨她的。

他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他恨她同情自己, 他恨明明自己已经这样冷漠不讨喜了, 她依然没有赌气一个人跑回家。

他们不熟不是吗?

每年那一回可怜又格式化的问候, 能比陌生人好多少?

裴川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恨贝瑶懵懂不知事, 跌跌撞撞在他满是黑暗的世界里凿出小小的光亮。那个贪婪无知的许菲菲都没有她这样讨厌!

她从他生命里消失就好了,他就不会这样心烦。

两个半大孩子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赵芝兰下班发现女儿还没回来急得不得了,在小区门口徘徊。

本来都打算顺着学校的路去找了,结果看见女儿为裴川撑着伞一起走回来了。

赵芝兰怔了怔,看着半湿的裴川和湿透的瑶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个成熟的大人,看着小少年虽然瘦削可是挺拔的脊背,忧心地皱了皱眉。

裴川也看见了赵芝兰的表情,他一言不发,推着轮椅“没礼貌”地离开了。

赵芝兰转头看贝瑶,小姑娘解释道:“我放学回来遇见裴川,就和他一起回来了。对不起妈妈,我把衣服和鞋子弄湿了。”

赵芝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多了,女儿还什么都不懂呢。

“回家,回去换衣服。”

*

那天以后一切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裴川会静静在家门口的沙发边等,等蒋文娟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说她舍不得这个儿子,说她后悔离开了这个家。

如果这样,他可以原谅她的。

看在她曾经是个不错的母亲份上。

然而从夏天等到冬天,蒋文娟到底消失在了裴川的生活里。

裴川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另一个“愿望”却随着成长实现——上了初中以后,贝瑶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家里如今只有裴浩斌一个大人,裴浩斌要上班,偶尔还要出紧急任务,裴川坐着轮椅,回家不便,从初一这年就开始住校。

老师为难地看着裴川,该不是还要其他同学伺候他吧?上厕所什么的。

裴川平静地说:“老师,我一个人住。”

空出的那件最偏僻的宿舍最后留给了裴川,他每天自己准时起床洗漱,撑着手臂坐上轮椅,然后去教室上课。

很多时候住一栋宿舍楼的男生都会好奇地看看那间“被独立”出来的一楼宿舍,然而大家也知道裴川性格孤僻,没有上前和他搭话。

春去秋来,裴川觉得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成长带给他的第一课,最先就是习惯孤独。

裴川许的“愿望”实现了,不会在楼下看到那张天真的小脸,还有圆溜溜的杏儿眼。

八月份的时候,也错过了她生日送的蛋糕。

两次期末考,裴川都考了年级第一。

裴川的同桌,那个叫孙远的男生开始主动和他说话了。还在放暑假之前,送了裴川一个溜溜球。

裴川可有可无地收下。

回到小区的时候,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贝瑶。

她微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在自家花圃里摘葱,一起的还有方敏君。

两个小姑娘蹲在阳光下,贝瑶菱唇上叼着一根“叫叫草”的种荚。

她轻轻一吹,清脆的声音传了老远。

结果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裴川,贝瑶立马把它拿下来了,带着几分囧迫看裴川一眼。

她犹疑地打招呼:“放假了吗?”

裴川本不该应,可是小姑娘打招呼这样的生疏的语气,让他捏紧了那个溜溜球,他应道:“嗯。”

她羞赧一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是,本来就不熟,小时候还会厚着脸皮喊哥哥。可是再迟钝的人,长大了也知道不能乱喊。

相对无言,裴川推着轮椅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远,裴川听到她们在聊天。和对着他的拘谨不同,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快活自在极了。

“愿望”明明成了真,他却更加“恨”她了。

裴川也不知道自己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年他十四了,马上就要念初二。

暑假快结束之前有一个晴天,小区的女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跳绳。

蝉鸣清脆,下面一阵娇娇的欢呼声。

裴川皱眉推开窗,就看见了贝瑶在翻跟斗。

她翻跟斗笨拙极了,不似男孩子那种活蹦乱跳的模样,小姑娘先双手撑在地上,然后使力单腿去搭高高的皮筋绳子,虽然笨,可是阳光下活力满满,全是青春的味道。

翻过去的时候,姑娘们笑成一片。

她自己的衣服因为倒着,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纤细的腰肢。

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那截细腰却曲线婀娜,凹陷下去的弧度美丽极了。

裴川面无表情,刷的一声拉上帘子。

*

裴川初二的时候,贝瑶刚好也升了初中。这年孩子上初中图个方便,就近上学,大多不会考去市里。于是裴川和贝瑶又一个学校了,只不过他始终比她大一届。

那个溜溜球,裴川随意一抛,手指灵活,就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偶尔同桌孙远会主动和裴川说话,虽然裴川冷冷淡淡,但是孙远本来就是一个话痨,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久而久之,裴川有时候也会应他几句。

初二的男生有部分正好进入变声期,也开始热烈地讨论起了不一样的八卦。

“听说了吗?三班的曾子文和曹芳芳在谈恋爱。”

“真的假的啊?他们胆子真大。”

“可不是嘛,我听见有人说他们放学以后就在操场上亲嘴。”

孙远听见了嘿嘿直笑,粗嘎的笑声难听,嘀咕着放学要去看看。

孙远偏过头看自己同桌,他身边热烈讨论情窦初开这些事的时候,他同桌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演算本来该初三才开始学习的物理题。

冷淡又面无表情。

有时候孙远都会疑惑,一个人的好奇心怎么能低到这种境界呢?

可是那天晚上,裴川做了个梦。

梦里就是他们学校的操场,天幕暗了下来,在刮风却并不冷,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的腿似乎好了,能站起来,周围静静的,只有他和身下的女孩。

她脸颊娇艳,一双剪水清瞳杏儿眼似笑非笑,不如以前那般天真无暇。小少女轻轻用手指抚摸着他的下巴,偏头看他。

他喉结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压了上去。

辗转反侧,怎么都不够。

什么禁欲、不感兴趣、冷淡冷漠,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匍匐在她身上,紧紧扣住那双小手,疯狂又不能自控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求。

天亮时学校的起床铃声把他吵醒。

裴川从狭窄的床上坐起来,看着湿了一片的裤子,沉默地又躺了回去。

裴川苦笑了一声。

外面天光不明,学校的墙壁并不隔音,陆陆续续有人起床,碰着什么了哐当响。周围杂乱的声音却比不上他杂乱的心境,这个梦打碎了他长期以来的自欺欺人,他很喜欢她。

情窦初开就是她。

哪里有什么“恨”,年少时那种控制不住的心乱,只是人类认清感情的伊始。

裴川躺着没有动,他像是濒死之人,大口喘着气。

住校的同学们都要出去跑步,他不用,所以比别人多了十来分钟的时间。

他在想梦里那个贝瑶。

那是她,又不是她。那个主动又撩人的小姑娘,或许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她能对自己做的事。他幻想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像女性喜欢男性那样,恋慕着他。不是同情,是勾人令荷尔蒙发散那种恋慕。

多好笑啊,她以为自己讨厌她,可是在梦里她勾勾手指,他就情不自禁扑上去了。

裴川不再“恨”她了,他应该憎恶的,一直是自己。

*

裴川初二这年,拜一个喜欢说八卦的同桌所赐,他是听说过尚梦娴的。

成长的路上,有时候会对朦胧的情愫和性本能产生好奇。

好看的姑娘也会成为班上男性悄悄讨论的对象,就像男生无聊到会比大小一样是常态。

孙远说:“你知道初三的尚梦娴学姐吧?我听说她才是玩得特别开,有时候甚至会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呢,她胆子才是最大的,但是她很漂亮,还会化妆。她化妆很好看,不像我们班的陈莲安,脸化得跟什么似的。”

裴川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不闻不问,因此听到这些也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尚梦娴找上了他。

有时候她会穿着短裙小跑着和他一起走回寝室的这段路。

有时候她会故意说一些夸奖他的话,譬如成绩好,长得好之类的。

这个半大少女很聪明,她和足够多的男性.交往过,知道男人的自尊和虚荣心喜欢听带有崇拜感的话。

然而这招对裴川来说并不管用,他冷冷看着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什么虚荣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一点都不剩。

尚梦娴的态度非常暧.昧,似乎认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容易撩拨和引诱,有时候她会送巧克力,有时候是情话诗集。

然而裴川一开始的态度就是拒绝的,只不过腿长在尚梦娴身上,她要跟过来,谁也没有办法。

尚梦娴有些生气,又觉得没有面子。

她的朋友说:“欸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你还没有搞定啊?都多久了,不是说你一旦对他表露出有点意思,他就会紧扒着你不放么?”

尚梦瑶咬牙道:“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吧。”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攻略”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年少时,尚梦娴把人家的残缺当成了一种有趣新奇的游戏,残忍而不自知。

这天黄昏,尚梦娴跟着裴川一起往寝室走的时候,她刻意咬了一个棒棒糖,然后拦住了裴川,她化了妆,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什么钱,化妆品透着一股劣质的气息。

少年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尚梦娴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迅速碰了一下少年苍白的唇:“甜不甜?”

不管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调.情手法,裴川紧紧握住轮椅,目光骤然变冷。

他胃里一阵翻滚,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尚梦娴下巴。

少年纤细灼热的手,像一把铁钳,尚梦娴疼得当场惊叫出声。她这才看见这个少年目光很凉,像是一月的冰雪,没有一点儿感情。和她想象中的他会脸红动容不一样,他眼中全是暴戾的怒火,要把她生生灼烧殆尽。

尚梦娴终于怕了,糖掉在地上,拼命去拍他的手。

她的朋友见势不妙,才过来把尚梦娴救出来。

一看尚梦娴脸上三个指印,直接泛出了淤青。

两个人只敢远远骂裴川几句,吓得慌不择路跑了。

裴川回了宿舍,洗了好多遍自己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慢慢露出了嘲讽和厌恶的表情。

然而这件事并不算完,对于尚梦娴来说,她享受男生们的追捧高高在上惯了,先前那一幕简直是当着好朋友的面生生被打脸。

第二天裴川不知死活不要脸追求尚梦娴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窃窃私语和嘲笑声。

孙远目光复杂地看着裴川,没有说话。

那天以后,裴川开始被尚梦娴的“追求者”报复,尚梦娴放出话说裴川缠着自己,让自己恶心。年少时冲动又不成熟的男孩,为了证明自己对喜欢的人忠诚和勇敢,不久后就悄悄把裴川了打一顿。裴川蜷在地上,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声不吭,眸光却像是永夜般沉寂。

有时候这些人会往裴川抽屉里丢垃圾,裴川把垃圾清理出来,什么也没说。

有一次甚至放了一条菜花蛇,裴川从抽屉里把菜花蛇拎出来,他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一用力,那条蛇扭动着没有了声息。

全班目睹,爆发了一阵惊叫。

裴川环视了一圈,目光冷冷凉凉。

后排接触他目光的两个男生,纷纷若无其事别开了头。那天以后倒是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了,欺软怕硬是许多人的本能,只不过孙远也离他远远的,不再和他讲话了。

裴川冷笑了一声。

升初三前,他联系了一下以前的“老熟人”。

“老熟人”感谢他帮忙提供丁文祥的信息,让丁文祥得到了教训。这次裴川敲击着轮椅,不咸不淡地问他们:“初三的尚梦娴感不感兴趣?”

那头说了什么,裴川阴鸷着道:“不,等她毕业再动手。不用逼,引诱就够了。”

后来初三毕业的尚梦娴,听说是跟人跑了。

很多年后,有人在娱乐会所见过她,纸醉金迷什么都肯干。

这年的裴川准备着中考,有时候望着天空灿烂的阳光,他遮住眼睛,小时候觉得温暖无比的东西,现在竟然觉得开始刺眼了。

有一回他拿着饭盒推着轮椅从食堂往寝室走,一个洁白崭新的羽毛球堪堪落在他怀里。

羽毛球在饭盒上弹跳了一下,被他握在掌中。

裴川抬眸,就看见了一群尴尬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他也看见了贝瑶。

因为秋天打球热出了薄汗,她裤腿轻轻卷着,小腿细细的,她回头看看同伴,又硬着头皮朝着裴川走了过来。

他没有扔回去,捏住那个羽毛球,等着贝瑶走过来。

他太久太久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

小姑娘怯怯地问:“打到你了吗?对不起。你可不可以把球还给我们。”

靠近了,他闻到她身上那股香,不似小时候浅淡的牛奶味,而是浅浅的丁香。

少女声音也不是小时候那般奶味儿十足,反倒有种三月春风拂面的温柔。

南方啊,姑娘的吴侬软语。

他伸出手摊开,洁白的羽毛球就躺在他掌心。

裴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贝瑶有些紧张,从他掌心拿走了羽毛球,她的指尖软软的,不经意碰到他掌心,裴川手指颤了颤,低声道:“没关系。”

到底是邻居,贝瑶冲他笑了笑:“谢谢你。”

她跑回去,和伙伴们继续打羽毛球了。

他看着她活泼可爱的背影,第一次认真思考,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疏远自己的呢,是不是六年级的时候,他接过那把雨伞,事情就会大有不同?

然而过去始终是过去,没什么后悔之说。

他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推着轮椅离开了。

*

初三这年毕业后,裴川本以为生活和贝瑶不会再有交集,那些每每午夜抵死缠.绵的梦,反正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

初三的时候,学校的八卦变成了贝瑶。

她长大了,当初大雨中惊鸿一瞥预见的美丽,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成为了现实。

裴川庆幸自己毕业了,又可以躲避一年,不必再心心念念想她。这一年还发生了件事,他的父亲再婚了,对象是个叫陈秀的寡妇。

后来裴浩斌出任务受了伤,躺在床上一直没有醒。

陈秀觉得晦气极了,她也怕别人说自己克夫,硬是没来看裴浩斌。裴川天天听自己姑姑和姑父吵架,一个懦弱的女人想要养他,那个男人却直言不讳说他是残废。

在病房都能吵起来,实在是好笑不过。

等人都走了。

裴川看着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裴浩斌:“你要是这辈子醒不过来,也挺好的。毕竟像个英雄那样死去,多伟大。”

他低笑了声:“只不过你挑女人的眼光可太烂了。”

后来到底也没能“如他所愿”,裴浩斌醒了。

那个叫陈秀的女人又若无其事回来了,抹了两把眼泪,病房像是唱戏一样。

裴川坐在门口,讥讽的神色看见远处的贝瑶和赵志兰以后收了起来。

初三一小半年,他都从别人口中听到贝瑶的名字。

如今她抱着一束康乃馨,穿着浅蓝裙子过来,他远远看了眼,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下一刻垂下了眸光。

那抹绮丽又像是钻过她年少就破开的光芒,绵绵密密开始疼了起来。

哪怕她并不是来看他的,只是作为邻居,友好地探望裴叔叔。

他在门边,迎着七月的暖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其实裴川也明白,这屡鲜活可爱的光,这辈子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人怎么可能握住光呢?

等他读高中就好了,等他见过更多女人,见过更漂亮更好的,他就可以忘掉这些难以启齿,忘掉年复一年谁也不知道的心心念念。

*

高中的时候,裴川认识了高骏和虞尹凡这批人。

他在保送的时候,选择了一中。

高中以后,裴川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也听说过隔壁学校三中的金子阳他们,但是高骏这种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混社会,纹纹身,不像金子阳他们那种普通的富二代,这群人没有那么有钱,但是够狠戾。

他们欣赏裴川,大家混在一起,互惠互利,虽然不知道裴川哪里来的资金,但是高骏他们也会帮裴川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久而久之,裴川开始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学会了抽烟和喝酒。

也学会了忘记贝瑶。

反正也不是他要得起的姑娘,何必心心念念。

当然,后面他也见过漂亮姑娘。

高骏他们是会玩女人的,各种会所都有出入,和金子阳他们去“倾世”不一样,高骏他们去的地方叫做“小皇庭”。被戏称男人的天堂。

他们玩儿女人荤素不忌,搞得很开。

裴川懒洋洋眯着眼,对活春宫无感。

女人攀上他的肩,呵气如兰。

裴川笑了笑,心里像是沉浸在了某一年的黑暗泥泞里,没什么感觉。

就像年少时有人突然把沾了口水的糖碰到他的唇,他心中除了厌恶,竟然生不起动情的情绪。

他推开那女人,索然无味。

高骏他们调侃:“川哥不会不行吧?”

裴川冷冷扫过去。

高骏咬着跟烟:“成了成了,知道你看不上眼。”

后来高三那年的圣诞,高骏他们听说了六中的贝瑶。

怎么说呢,纯情大美人,这两年无比低调,以至于高骏一看照片就乐了:“这妞正啊,弄来玩玩?”

当然这种小姑娘不敢玩太过,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但是亲亲摸摸也很过瘾。

他们也没和裴川说,毕竟裴川似乎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

真正的混账干这档子事是又嚣张又擅长的。

贝瑶被迷晕送来“小皇庭”的时候,裴川几乎看了一眼全身就僵硬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高骏惊讶道:“怎么着,川哥的熟人啊?”

裴川咬牙:“你们把人弄来的?”

高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兴奋地说:“是啊,漂亮吧!嫩得能掐出水。川哥感兴趣吗?先请,只是别闹大了,给她留层膜,免得寻死觅活。”

身体里沉寂多年的猛兽像是猛然露出了獠牙,全身血液逆流。

那晚小皇庭保安都来了。

裴川第一次与人打架,用破碎的啤酒瓶在高骏身上捅了好几下。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高骏的拳头不是吃素的,裴川发疯高骏还想活命,也拿着啤酒瓶在裴川脑袋上砸了个洞。

血液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高骏也快疯了:“你麻痹不要命啊,我还没动她,大不了送回去……”

没动?你还想怎么动?裴川疯狂地想,快十八年,他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的人,他们竟然敢下药弄过来。

面前的裴川像是修罗,哪怕是没有双.腿,也死死捁住了高骏脖子,把他脸颊按在破碎的啤酒瓶上碾动。

高骏一脸血,最后被送去了医院。

他们打得那么厉害,一旁的沙发上,贝瑶安安静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有人为了她想杀人。

后来裴川的伤处理好了。

小皇庭的服务人员尴尬说:“那位小姐我们不知道送到哪里。”

裴川脸上好几道口子,他顿了顿:“先送到我房间。”

时隔好几年,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方式。

他抹了把脸,看着床上甜甜蜜蜜无忧睡着的小姑娘,看不起自己。

他是坏了,如果没有自己的钱,高骏他们不会这样嚣张。然而他之前没有后悔,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后悔了。

裴川推动着轮椅靠近她。

小皇庭他的房间,她是第一个进来的姑娘。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可以忘记她,然而现在才知道,有些人像是长在心头的痣,哪怕把那块肉剜了,也得一痛经年。

裴川低眸。

她长睫垂下来,小巧的菱唇嫣红。

这年她多大来着?

快十七了吧。

他就是个混球,以后也不会是个好人。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明天,等她顺顺利利回学校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今晚见过。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没法做她男人,可他又真真实实地喜欢了她好多年。

他手臂撑在她两侧,看着她粉粉.嫩.嫩的唇。

倾身到一半,又起身了。

他不配,他太脏了。

“我帮你报仇,芯片需要一个试验品,就高骏了好不好?”

他撩开她的头发。

少女自然听不见。

夜色最深的时候,他自嘲地笑道:“你可能都忘了我是谁了。”

然而他却一辈子没法忘记她的模样。这真不公平。

“这辈子,只对你做这一件过分的事。”

裴川食指轻轻点上她的唇。

久久分离,他眯眼眷恋地在自己食指指尖吻了吻,似乎嗅到了她唇间的香气。

“瑶瑶,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你,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