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背后

“啊啊啊啊,路恺,你们专业怎么专业课那么多的,才大一呀,我们都是毛概高数思政大学英语什么不知所云的东西,空得要死,你们专业老师的良心是被狗啃过吧,大一就每天八节课?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约会呀约会!”

“……”

……

“我擦,你们这学期怎么还这样!一天八节课,不是专业课就是实验!太不人道了!都是人呀活生生的人呀,忍不了了!我要来旁听你们的课,不然一天都见不到你几个小时。那个这个可以,呃,解破学……算了,太血腥,我晕血,换一个……哟西,这个时间也对的上——生物化学——呃,还是算了,我初中开始化学就没及格过。为什么还要把生物和化学混在一起,是人学的吗!唔,只剩下这个了——药理学。嗯,这个应该行。嘿嘿,路恺,我到时候来听课哟,你们老师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不会。但是他是我们系的教导主任。”

“很凶?”

“他讲过的东西提问回答不出,就会被请去办公室。”

“呃……”

“……”

“不就是丢脸吗,反正我也没脸没皮的,不怕!以后每周三下午就都能和你一起上课了……放心啦,我不会粘着你坐的,找个角落呆着就好。不然我太闲了,每天都在想你那么忙还要写那么多报告,究竟你们医学院是什么奇葩的地方,而且你们那里都是些高考分数高得没边儿的大牛人,将来都是大医生,啧啧……路恺,我去旁听,绝对不捣乱,你不会生气吧?”

“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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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军区第一医院。

“路恺?”

女人喊住刚从手术室出来,还穿着蓝色手术服的路医生。

“……”路恺见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喊他,停下来,用眼神询问。

“好多年没见了,我是宋茜,临床医学XX届的,我们同班。”女人扎着马尾,带着眼镜,很热情的模样。路恺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他记得宋茜,是他们班的团支书,那时候总是把一些小事做得毛毛躁躁的,出错了就只会眯着眼睛笑,挺自来熟的一位女生。

“嗯。好久不见。”

“前段时间都在说心脏外科请了一个外籍专家过来,有新技术引进,我看名字就在想会不会是你,突然失踪了几年,怎么就突然就变成专家了,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正要去吃饭,要不要一起?”

路恺刚弄完大手术也正要去吃饭,碰上老友,很难推辞。

换了身衣服,沉默着跟着去了。

宋茜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班上的谁谁谁现在在哪里做了主任,谁和谁结了婚后又离了,因为谁谁是第三者,隔壁班的谁谁现在已经是脑外科的主任了,还收养了一个弃婴,谁谁出国了找不到人都不太联系……

其中一半的名字路恺已经不记得了,剩下的一半勉强能把名字和脸对上号。

两人打了饭坐下。

宋茜就好奇地问路恺:“读书那会儿你就特别神秘,平时也不见你不住校也不和谁走得特别近,那时候班上一半的姑娘都喜欢你,不过除了上课都找不到你人。现在大家结婚的结婚,不过还有几个单着,她们知道我和你一个医院,一定羡慕我。呵呵,上个月我们才一起聚了聚,下回就是十月一起回去看老师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出现一下。”

“好……”路恺听完点了点头。

听宋茜讲,当年他们班上的同学除了那三个搞出三角恋的,其他几个都关系挺好,大家毕业后多数在一个城市,各个科室里的都有,因为在一个医疗系统,平时见面的机会也多。

路恺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中间接了一个电话。

是赵琼打来的,说中午回去看了星辰,小家伙在沙发上撒了两泡尿,问他怎么办。

电话里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都有些抖。路恺笑着让他别紧张放着他明天回去弄就好,末了还说了他几句,好好地不上班跑回家来看狗。

赵琼还是放心不下小萨摩,这些日子应该每天都偷溜回家看孩子的。

路恺挂了电话,看到宋茜一脸八卦:“哟,你女朋友?”

路恺没点头也没摇头,客气地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宋茜叹了口气道:“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难以捉摸……对了,你还记得以前大一下半学期开始一直来旁听我们药理学的那个赵琼吗,人文学院的那个?”

路恺抬头看宋茜,手上不动了。

“哈哈,世界真小。我还记得大一下他来听课,结果老王喊他起来问问题他一问三不知,把老王给气得喊他下课以后去办公室聊天,结果那孩子说自己有糖尿病,特地来听听自己为什么会生病,然后老王说他听错课了,那个病理学才会讲,又把大家都逗乐了。那时候我们女生都八卦他是看上我们班上的哪个女孩子了,才会故意找借口偷偷跟着来上课,结果你猜怎么的,竟然是真的,我来内分泌科以后又见到他了,他现在是我的病人。”

“……”路恺愣了好久,才问:“他的糖尿病严重吗?”

“哎。年轻人,他就是不要命型病人里的一个。我跟着我们主任看了几年糖尿病总结出来:结婚的比没结婚的会保养,老人比年轻人懂得保护自己。他和我们一般大,是二型的就已经开始用胰岛素了,大概平日里也不好好控制,前几年并发症挺厉害的,经常往医院跑,我说了他几次,也没见他听进去……糖尿病这种病你说它严重吧,一下子要不了命,说它不严重吧,折腾起人来还真够呛……”

……

路恺下午没有手术。

回了办公室休息了会儿,一直都盯着手机在发呆。

他还记得那时候赵琼每周三下午跟着他上药理学的事情。

那个人每次都坐在他的斜后方,偶尔转头,会看到他那副极力撑着眼皮让自己别睡着的痛苦的模样,但是整个大一下和大二上,他每周都会来。

那时候的王主任是学院里有名的考试杀手,药理学要学三个学期,上面的师兄师姐怨声载道,因为挂科率超过一半,而且补考都有一半人不过的必须重修。

那时候老王好几次把睡着的赵琼揪起来让他回答问题,或者把他喊醒,每次那人都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呆呆傻傻。

大二上的时候,老王又揪起睡得一滩口水的赵琼,终于忍不住问他:“我说小兄弟,你每周三下午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来我的课自虐?是看上我们班上哪个了,你条件不错的直接追就好,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阶梯教室一百多号人都捂着嘴笑,女孩子们好多都脸红了。

赵琼擦擦脸,看了看路恺,无所谓地嘿嘿笑:“老师,我真有糖尿病,你说的那个病理学什么的,我有课听不了,而且我觉得您是个好老师,虽然他们背后说你是变态,不过你对我们严格是真的为学生好,我们系的课不多,考试也随随便便地任我们糊弄,我们人都懒了。这不,来听听课,我回去也好鞭策下自己。”

这一席话说完,老王懵了半天,年纪一大把,脸竟然红了。

最后让赵琼坐下,让他继续睡,等他训话的时候会记得叫醒他喊他一起听。那天老王还还破天荒和班上的同学们开玩笑说:“姑娘们,这么好的小伙子你们谁不要就可惜,你们可别伤了他的心。”

班上哄堂大笑。路恺脸红了,他也在笑。

……

那个学期,路恺班上药理学的通过率达到了70%。

听说,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路恺想着想着,想到赵琼那时候乱七八糟的睡相,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门口有人敲门。

是早就预约过的病人和家属。

“路医生好。第一次见面,我是简徒,这两位是我的父母。”进来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很有礼貌地做着自我介绍,声音温润,咬字清晰,路恺猜测他的工作是律师。

果不其然,那人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有律师事务所的标记,他认得。

路恺示意一家人坐,整理好病例,心电图,彩超和动态心电图,很快交给他们看。

患者是这位简徒律师的母亲,心脏左主干病变,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手术日期已经订好,就在月中,今天他们过来是科室的马主任特意交代的,患者要同主刀医生做术前的沟通,并且签署手术免责协议。

路恺从国外带来最先进的心脏搭桥技术,同国内传统的乳内动脉加上心脏静脉搭桥有些不同,使用的全动脉搭桥技术,手术复杂繁冗,可是术后病人恢复和舒适度要高于传统手术。

路恺刚说了个头,助理小张下了手术刚好进来,就开始负责术前文件的准备。

路恺用电脑动画模拟演示了一遍手术流程。简徒明了后耐心地和他的父母解释,全程都拉着他妈妈的手,像是在给母亲打气。

又问了几遍术后恢复和可能引发的并发症和后遗症,最后由简徒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字。

全程吴红一直有些紧张,好在儿子的耐心解说和温和安定的口吻安慰了她,连路恺听了都觉得好像这个手术只是拔颗牙齿那么简单,简徒的父亲一直安静地坐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快走的时候,马主任过来了一趟。

似乎和简徒相识,很是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背。

“阿姨没事的,我们路博士虽然年轻但是技术非常过硬,路博士主刀的几十号病人现在各个都是活蹦乱跳,都是微创手术,没那么可怕,以后胸闷气短心悸的现象也不会有了。”马主任同简徒的父亲握了手,拉着吴红的手一直鼓励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