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说水静莲香,惠风和畅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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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文清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着着一身土蓝布衣裳,抓着自己的胳膊,红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怔怔的盯着自己。
就听老人一声一声的唤着“晴丫头啊,晴丫头……”
她对上老人的眼睛,只那么一眼,像是瞬间在心房中撕开了一个小口,所有的回忆都叫嚣着蜂拥而出。
她扭了一下脸,一阵心酸,紧跟着便湿了眼睛。
“晴丫头,晴丫头……”明老太太一下子搂住甘文清,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脊,笑眯眯的,嘴里轻轻的哼着调儿。
甘文清辩出来,正是她刚才唱的蜗牛与黄鹂鸟的调儿。
许是年岁大了的缘故,明奶奶的身子显得干瘦不已,轻柔又亲切的搂着她,像是无数时候,自然而然的搂着她,打趣她,也照顾她。
明奶奶哼哼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甘文清不出声,伴着这轻轻的哼唱,她想动,却又不敢动……低头看了明奶奶与她握在一起的手。
阳光下,这只布着老人斑,干瘦而粗糙的手,近乎透明……
那是他们在小学的最后一学年,也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校方让所有应届毕业的班级在儿童节文娱汇演中出一个节目。老师便在班会上,把这任务交给了几个班委,只说,这是你们最后一个儿童节,日后上了初中,便再没这个节日可过,所以,务必要给你们自己的小学生涯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他是班长,课间的时候,所谓的班委班子便齐齐围过来,讨论究竟要出什么样的节目。她也不让座位,只是扭过头,让后面的同学教她做应用题。
那会子的数学应用题,是她的老大难,她总也闹不明白,类似——小明家养了五头猪,重量各不相等。从这五头猪中,如果每取出两头合称一次,可得到十种不同重量的斤数,分别为多少多少,最后请问这五头猪的重量各是多少?
类似这样的问题,不是出题的老师无聊死,就是她被五头猪给活生生的绕死。现实里,谁吃饱了撑的没事称五头猪来玩呢?最后她总结,说,小明就是我的克星。
后面的同学听她这样说,便捧着肚子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看着她说,不会被绕死的,你看啊……
舒晴晴!
他冷不丁的伸手过来揪了一下她的马尾。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丁点儿长的小马尾,她斜了他一眼。
他像是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反而笑了,说,舒晴晴,你脑子比我活泛,帮着出点主意呗。
先给她戴高帽呢,她想。
蜜赤豆,他对她撒饵,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
她扁扁嘴,想着明奶奶做的蜜赤豆,立时把身子转了回去,什么小明,什么猪啊牛啊的,且都靠边儿站着先。
她心说,她脑子哪儿活泛哪,真活泛,哪儿还会天天被他盯着机会说自个儿笨呢。
说是讨论,不过就是几个人凑到一块儿瞎说,她也跟着侃几句。话题一转到正经事情上,一个一个便都跟哑了火的枪似的。
那会儿的文娱节目,无非便是几个人唱呀、跳呀的,再讨论也折腾不出什么新鲜的花儿来。
他忽然的就问她,说,晴晴,你怎么回事儿呢?平时点子挺多的……她正跟人侃在兴头上呢,看他一眼,说,要是这回儿童节比赛爬树,我头一个报名……他便看着她笑,问,那你会点儿什么呢?
她的确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明明知道她没有什么特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非要她说“我除了会爬树,一样都不行吗”这样的话吗?
打量着她“一无是处”,故意呢?
他总说她没个女孩儿的样子,可到底,马马虎虎的也还算个女孩子,这样的话,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的。城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虽不至笑不露齿、足不出户,可爬树,捉虫子这样的事情,多半是些皮小子的专利。
她摸了一下马尾,想了想,半晌才说,这回文娱表演,要是我能帮什么忙,就算是我不会的,我便是现学都会出份力的。
好。他点头,说,这么说定了啊,先谢谢你了……哎,舒晴晴,咱俩不必言谢吧?
当然不必!她大手一挥,也觉得自己方才颇为仗义,一番话,多大义凛然呀!
他看着她笑。
隔不久,他们班的节目便在班会上定下了,是儿歌串烧。选的是颇典型的几首儿歌,由几位素日里嗓子好的男生女生担任主唱,又选了比较齐整的同学伴唱。末了,老师抚了一下掌,手指在剩下的人里边点了点,有她。他站起来,说,刚才老师最后点到名的人,放学后留下来排练三十分钟。
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直等的他坐下来,她才把脑袋凑过去,问,排练什么?
合着刚才你都没听呐。他看着她,笑容淡淡的,却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当然是练舞啊。你之前可答应了啊……
她真的……宁可他说的是练武。
她真是有点儿紧张兮兮了,容不得她不紧张,她半天冒出来一句——我不会跳舞。
要的就是你不会,舒晴晴,这
是儿童节,儿童节懂不懂?他突然的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她说不清是心里热了,还是脸上热了,总之,稀里糊涂的就这么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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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练舞说起来,真不能叫练,毫无章法的,得叫即兴发挥。这样一来,她更没了理由退出。
放学后,她追着他丢石子——韩君墨,你故意的,铁定是故意的。他不置可否,趟着自行车,拍了拍后座,示意她坐上去,说,快点儿,明奶奶做了好吃的等咱。
他载着她,她仍是心慌,一直问他,说,现在好了,我到底要怎么跳呀?
自行车被他骑的不急不缓的,转弯、响铃、上坡路、下坡路……路边的树木被风吹过,树叶唰唰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
在他家中,她吃着明奶奶端来的蜜赤豆,乐呵呵的看着他对着电视机做小动作。他侧脸看她,说,瞧见没,你就随便跳,越随便就越自然,咱们过的可是儿童节。儿童是什么,儿童就是得天真无邪。
她嘴里含着蜜赤豆,含糊不清的说他。本来,他跟她一般大,做什么总是摆个少年老成的谱儿来。
后来,明奶奶搬来把小凳子,远远的坐着,看她跳舞……当然,她自己没法子把那甩甩胳膊,踢踢腿,故作可爱的一系列动作当做是舞蹈。
哎哟哟,这歌儿连我这老太太都会唱了哩。明奶奶看着他们,笑眯眯的说。
她便问明奶奶,奶奶,我是不是跳的特难看?
谁敢说咱晴丫头跳的不好,奶奶第一个得反对。明奶奶笑出来。
儿童节那天,校方是邀了学生家长一起来观看表演的。他跟她都没有能过来观看表演的家长,明奶奶便充当了一回大家长的角色。后台化妆的时候,老师在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抹上了一圈红到诡异的腮红,每个人都指着自己旁边的同学,兴奋又好笑到不行。
只有她,她见着镜子的自己,脸上涂了两坨玫红色的腮红,像是个要逗趣儿的小丑。
他那天的任务是开场主持,脸上的腮红并不比她少,可不公平的是,他的妆怎么看都不觉得怪异,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明奶奶拉着他们两个,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劲儿说,真俊哪……她也不知明奶奶说的到底是哪个俊,可总归不会是她吧。
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连挖个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他偏还冲着她笑……真是,烦死人了……
甘文清的视线有些模糊。
明老太太颤微微的揉着甘文清的手,说:“晴丫头哇,你上哪儿去了……可算找到你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墨儿,小墨儿啊……”
甘文清沉默了半晌,吸了一下鼻子,搀住明老太太:“……明奶奶……您认错人了……”
“认错人?”明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清明闪过,她转了一下脸,喃喃自语着什么。
甘文清转过脸去,清了清喉咙,平缓了一下呼吸。
她握住明老太太的手:“明奶奶,我是文清,甘文清,去过落英街几回的,您还记得吗?”
明老太太睁着眼睛,仔细的看着甘文清。
甘文清察觉到明老太太的不对劲,所有的心绪都被她强压了回去,她搀着明老太太,问,“您怎么会来这儿,有谁陪您过来吗?”
她说着,伸手去摸手机。一旁的简医生忙从她外套里找到手机,递给她。
甘文清接过来,对简医生点了一下头。
“晴晴啊,你怎么不认奶奶了呢。”明老太太哽着喉咙,抬手捶了文清肩膀一下子。
老太太并没有多大的手劲儿,这一下,并不算疼,甘文清却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滚出来,她用手背抹掉那带着咸味的液体。
“奶奶,您这是怎么了?”甘文清喘了口气,并没有得到回应,明老太太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甘文清抬手按了一下额头,对简医生说,“简医生,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她是跟谁一块儿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明白,你放心。”简医生答应着。
人群里突然有人道了句:“老太太,可算……”
甘文清认出来,来人正是欧阳,韩君墨的特助。她看着满头大汗的欧阳,哑然。
“甘律师。”欧阳见甘文清盯着自己看,忙打了声招呼。
“明奶奶怎么了?”甘文清看着气息尚未稳定的欧阳,声音清冷,“还有,她这样,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欧阳被甘文清这一串问弄的头皮直发麻,只觉得此时的甘文清像极了另一个人,他这样一想,下意识的绷紧了一身的皮子。
“很抱歉。”欧阳立马说。
明老太太仍握着文清的手,甘文清感受着老人家手心的温度,吸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不好意思,我刚才的态度很恶劣。”
欧阳说,“不会。”
“怎么了这儿,今儿这么热闹。”
只一句话,一些围观的医护人员,表情一下子恭敬起来。
甘文清也认清楚来人,喊了声“姑姑”,又对甘品茗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张口叫了声“三哥”。
欧阳恭敬的立在一旁,不声不响的。
明老太太仍怔怔的盯着甘文清喊“晴晴”。
韩君墨听到,显然一时也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形。他看向欧阳,问:“不是在做检查吗,怎么回事儿?”
欧阳感觉到了寒意,皮子一整,说:“那边有电话进来,我听电话的时候,一时没留神……”
“快带明奶奶去做检查吧。”甘文清打断他们的话,转脸对韩君墨说,“明奶奶的情况不是很好……”
她的语速并不快,说话间,明老太太仍是抓着她不松手。
韩君墨略点了下头,过去搀明老太太。
欧阳略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甘文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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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祝所有的母亲朋友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