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调查员石清涟，从昏迷之中缓缓醒来。
她的头疼得仿佛要裂开般，嘴里下意识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应该是想要喝水。”旁边响起某个声音。
紧接着，某种硬物抵到了她的唇边，从触觉判断应该是玻璃杯的边沿。
清凉的水从唇齿间流入喉咙，石清涟贪婪地喝着水，直到它们一滴也没剩下。
“让她好好睡个觉吧。”那个声音又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清涟的意识始终在昏迷和半醒之间来回徘徊。
直到猛烈的振动将她从床上掀下来为止。
石清涟扶着墙虚弱地站起来，慢慢地意识到了如今的处境。
我……应该死在了北河星区的冰川底下……
不，我是被人救起来了。
石清涟虚弱地观察四周，这里应该是飞船的内部客舱。不仅仅是因为标准化的商业客房布置，还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一扇窗户，只有呜呜运行的新风系统。
从材质上来看，并不是自己在做梦，因为人类的思维没法构建出如此清晰的材质，更不用说自己最近还差点理智崩溃过。
不带任何犹豫，她迅速从地板上起身，在周围的抽屉和柜子里翻找起来。
并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只是在衣柜里翻出一个钢丝衣架。
石清涟将衣架用力扭开，随后再次将两端的尖头扭成一簇，形成了简单的“锐器”，随后将其插在腰带里面——必要的时候，就可以抽出来捅人。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石清涟迅速抽出钢丝束，前进、转身，拉开距离，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
然而，她只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淡定地坐在她的床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石清涟。”石清涟没打算回答，但她的嘴巴却在她的意识之前开了口，以至于她立刻陷入了某种莫名惊惧的状态。
“帝国司命监的调查员……是吧？”那女人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我想要，和你做一笔交易。在此之前，请容许我介绍自己……”
………………
石清涟沉默地听完她的话语，戏谑问道：
“是吗？只是殿下？我还以为伱要声称自己是被钦定的皇帝继承人呢。帝国人民每年会收到超过十万个诈骗电话，其中大部分都声称自己是什么和保镖队伍走散的皇子。”
“漫长的帝国历史上，只有过三位女皇。”女人的身影淡然说道，“如果排除登基不超过百日的短命鬼，只有一位而已。”
“不过这不要紧。无论你是否信我，你都会选择和我合作的。”
“哦，为什么？”石清涟冷冷问道。
“因为司命监的副长刘卿。”女人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他是一个秘密的恶魔祭祀。”
石清涟沉默下来。
“过去的你对他抱有强烈的怀疑，以至于向礼部秘密投递了二十多封匿名检举信。”女人继续说道，“结果全部都石沉大海。”
“你是礼部的秘密特工？”石清涟忽然问道。
“不。关于我的身份，我已经说过了吧？”女人发出了一声轻笑，“事实上，皇族密谍早在十年前就启动了对刘卿的调查，只是因为意外而中止了。”
“什么意外？”石清涟冷冷问道。
“嗯，他背后的靠山是十三皇子夏明渐。”女人回答说道，“任何针对他的调查，都会被夏明渐视为对其势力的挑衅，而皇族内谍并不打算在明面上参与继承人竞争，所以被迫放弃了对刘卿的调查。”
“肮脏的政治交易。”石清涟咬牙切齿，“但你要是想利用这个来胁迫我就范，我告诉你我……”
“安静。”女人打断了她激动的发言，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其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气势，让石清涟也不由自主地闭了嘴，“这并不是胁迫你就范，而是在向你展示证据。如果你拥有哪怕比会被电话诈骗的蠢货稍微高一些的智商，就应该能猜到我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石清涟按捺怒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她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会是透明的……看起来似乎是失去了肉体。”
“很简单。”女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死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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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石清涟从客舱里出来，便看到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待客厅。
待客厅里有一男两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似乎是在等待里面的他们谈判出结果来。
“怎么样？”月宫铃奈开口问道，“你是想跟我们合作，还是拒绝沟通？”
“你问这个做什么？”石清涟冷淡反问，“如果我拒绝和你们合作，你们就要杀了我吗？”
“我们并没有这么说。”陈子昂回答说道，“事实上，我们都很笃定你绝对会答应下来。”
“为什么？”石清涟皱眉问道。
“因为你深知神秘世界的威胁。”夏紫璃也出声说道，“你是调查员出身，对这方面的认知非常清晰，但你不能指望上面的大人物也有同样的了解。”
“皇帝寿数已经不多，至今为止都没有选出下任继承人，所有具备起码野心的皇子都在盯着那个位置。他们如今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合纵连横，根本不在乎一个司命监的副长是否信仰邪神，又是否会给帝国人类带来难以弥合的、无法逆转的巨大伤害。”
石清涟沉默片刻，说道：
“但这并不是我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的理由。”
“你已经别无选择了。”陈子昂在旁边说道，“你当然可以拒绝和我们合作，然后回司命监去汇报北河星区的调查结果，但等着你的必然是审查和囚禁，你应该明白吧？北河星区的深处埋藏着神祇的分身，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光这件事你就不可能解释清楚。”
“而刘卿就等着这个把柄呢。他可以借机在你的身上栽赃任何嫌疑，声称你的理智堕落了，污蔑你投靠了邪神……他有一万种说法来控制司命监去对你下达死刑判决，将你隐秘地无害处理掉，这样一来就没人能继续阻止他的阴谋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可以选择不信任我们，但现在的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呵。”石清涟还想要装腔作势，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理屈词穷。
自己对他们的意图一无所知，而他们对帝国政局的洞悉，对司命监内部了解之深刻，都呈现出了碾压性的信息优势。哪怕是换一个雄辩家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可能通过言语争论来压过对面。
正如对方所说，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
石清涟沮丧地在沙发上坐下，再次进入自己的思维宫殿里，开始思考如今究竟是什么局面。
很显然，这些人有求于自己。
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对等，悬殊的实力差距就意味着缺少交集的机会，就像是亿万富翁不会在意路边的流浪汉。考虑到他们对自己的情报掌握甚细，很可能是预谋已久，早就想要在司命监内部发展线人了——哪怕自己不答应，他们也能去找别的调查员，总有人会对他们妥协的。
司命监有什么他们图谋的东西呢？大书库？封印物？还是……
“你在思考我们的用意。”月宫铃奈冷不丁地说道，“你很谨慎，但这没有必要。如果我们想要弄死你，你现在没有机会说话。”
石清涟决定开门见山，否则光是瞎想也没有足够多的线索：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打算成为你的同事。”陈子昂微笑说道，“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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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石清涟回去休息后，夏青瑜的身影才从长椅上浮现出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陈子昂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夏青瑜冷淡回答，“我没有肉体，怎么会感到不舒服？”
“你这样就挺好的。”月宫铃奈笑嘻嘻道，“是少有的看起来没让我觉得不顺眼的形态。”
很显然，灵魂形态是没有办法去跟她争夺男人的……手都摸不到，怎么争？
看着她缥缈透明的身体，陈子昂独自沉思起来。
光阴如梭，自星舰人类在凯旋星安家落户后，他也就顺势从领导人的位置上解脱出来，开始在帝国境内的诸多星区不断游走，寻找各种可能跟神秘相关的民俗传说，为的就是尽量收集足够多的火种，把夏青瑜的灵魂碎片从曼陀罗圣殿里换出来。
这么多年的游历和探索，甚至连跟神祇相关的冒险也是不计其数，直到最后在北河星区的冰川深处解决掉贺原岭，用曼陀罗法剑吞噬掉他窃取的神祇之力后，才终于勉强凑齐了足够的火种。
但换来的只是一个透明的、不完整的残缺灵魂，看不清，摸不到，没有生命，尽管确实是夏青瑜的记忆和人格。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灵魂进行补全呢？”陈子昂确认问道。
重塑肉身的秘法并不难找，甚至夏紫璃身为魔女，手头就有类似的权能，但灵魂就属于比较晦涩的领域了。
“有。”夏青瑜回答说道，“但不重要。”
“你打算往后余生都用这个灵魂形态了？”月宫铃奈眼睛一亮。
“因为灵魂可以慢慢痊愈，就像枯树会逐渐抽枝发芽。”夏青瑜回答说道，“自然等着就好了，没必要去节外生枝。”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加快这种痊愈。”陈子昂提醒说道，“告诉我们。”
“嗯。”夏青瑜仍然不去看他，只是冷淡点头。
说起来，这位大姨子被复活之后，毒舌病确实是已经治好了（毕竟先前是客观因素需要伪装，如今已经无所谓了），但这冷淡劲儿似乎没有变化啊？
等等，你该不会是……害羞吧？
陈子昂沉默片刻，说道：
“紫璃、铃奈，能给我单独和她交谈的空间吗？”
“哦，好的。”夏紫璃站起身来，月宫铃奈也跟着离开，回头瞅了夏青瑜一眼。
她对如今的夏青瑜是很放心的，毕竟对方在物质层面上就是一团磁场，没有肉体，哪怕想要偷吃也有心无力。
等两人离开之后，陈子昂才缓缓问道：
“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嘛？”夏青瑜反问他道。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想要缓解关系，却又因为傲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端着架子就放不下来了。”陈子昂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在伪装。
夏青瑜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有傲娇。”
“说大声点。”陈子昂故意说道，“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你分明听见了。”夏青瑜抗议说道，表情迅速冰冷下来。
“哦？”陈子昂挑起眉毛，“所以你还是要用这副态度对我？”
夏青瑜扭过头去不理他，魂魄特有的虚幻侧脸若隐若现。
“真伤心。”陈子昂假装伤感说道，“我读了你的日记，原本以为你过去对我冷言冷语都是权宜之计，如今看来你似乎真的很讨厌我。”
“……没有。”夏青瑜立刻轻声说道。
“什么？”陈子昂故意再次强调，“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没有讨厌你！”夏青瑜恼羞成怒，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可恶？”
“我承认我确实有恶作剧的成分。”陈子昂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比起你过去这么多年对我的言语虐待和精神折磨，我这只能算收点利息吧？”
他一提起这件事情，夏青瑜立刻也有些底气不足，只能勉强端着架子说道：
“你既然偷看了我的日记，就应该知道我那样做是迫不得已。”
“嗯，迫不得已的伤害。”陈子昂点头附和，“那我可以申请赔偿吗？”
“你……你想要什么赔偿？”夏青瑜心虚问道。
“不知道。你现在这样，也做不了什么吧？”陈子昂端详着她的身体，“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尽快让你恢复正常，而不是所谓的‘慢慢等枯树抽枝发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夏青瑜叹气说道，“那我也告诉你吧。”
“让我的灵魂恢复正常的方法确实存在，而且有很多。但其中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就是按照我们现在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
“你是说……石清涟？”陈子昂沉吟起来，“她是你计划里的关键角色，是吧？”
“没错。”夏青瑜回答说道，“目前帝国高层里头的各色人物，可信任的不容易接触，容易接触的能力往往不强，能力很强的又难以赋予信任。石清涟是前世的我比较了解且能掌控的一个人，我们需要她的帮助来进入大皇宫。”
“只要我们能进入大皇宫。”陈子昂若有所思，“你就可以像前世那样，夺回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是的。”夏青瑜点头说道，“但这一次，并不是‘我的’东西，而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陈子昂，这次你会站在我的身边，对吧？”
她的表情淡然沉静，伸出了虚幻缥缈的手，尽管这只手并不能被握住。
“是的。”陈子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当然了。既然你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把所有事情都独自扛起来，我当然会站在你的身边。”
他同样伸出了手，虚握住夏青瑜的魂魄手掌。
尽管手心传来的触感空无一物，却又像是抓住了某种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