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么......?”
赵蓦霖眼神一动, 紧张地看着沈寒瑶。
“呃......”沈寒瑶眉头紧紧皱起,后却又缓缓松弛下来,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 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赵蓦霖唇角展开笑容, 那个笑容随着沈寒瑶渐渐将目光转向他, 又扩大了几分。
她记得自己是被赵蓦霖抱走, 记得他同云无修的话, 也记得他刚才在床边对自己说的话。
沈寒瑶抬眼看着他,她的眼中透出一股坚定,让赵蓦霖预感到, 她似乎接下来要和自己说一些什么话。
“有话对想我说?”他观察到她的神色,便接着道:“你先好好休息, 等你好了, 再慢慢同我说。”
她坐起来, 掀开被子下了床,觉得房中有些闷, 便开了窗户。
窗外,一轮金月高高悬挂在空中。
“阿瑶......”赵蓦霖跟在她身侧,她太瘦小了,站在他旁边,倒衬得他又高大了许多。
微风摇曳, 沈寒瑶的脸一半在明处, 一半在暗处。她的长发垂落在腰身, 发丝时不时撩过赵蓦霖的胸膛。
“冷么?”他开口问, 语气里是十分自然的关心。便又是拉起她的双手, 但这一次,她挣脱了去。
“淮川镖局的掌门, 是谢家后人,谢为玉。我小时候被卖给淮川镖局,路途中又恰逢战乱,正好被他捡了回去。是他从官兵手里救下我,亦是他,将我训练成了一个杀手。”
她将这些往事说来,脸上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从小便背负了悲惨命运的那个小女生,并不是她一般。
可赵蓦霖从她逐渐哽咽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些过往所给她带来的绝望与迷茫。
“一年前,淮川镖局被灭门了。在那之前,他告诉我,要跟我一同归隐,我便去江阴等他。不曾想,等到了灭门的消息,等我赶到时,他满身是血......”
那日的记忆仿佛在眼前重现,沈寒瑶张了张嘴,竟不知自己何时落泪,变得满脸泪痕。她转过身去,倔强地抿紧双唇。
又是深吸了一口气,她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他告诉我,不要去替他报仇......他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还要我去把谢家剑谱交给他失散的亲人......”
沈寒瑶伸手捂住脸,终于将这些说出来后,她整个人仿佛都轻了许多。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背对着赵蓦霖,但赵蓦霖亦拉她转过身,他只是用自己双臂将她护在怀中。
沈寒瑶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她像木偶一般遭人控制。归隐后,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要比谢为玉对她好上百倍。
“我想恨他,可我却还在为他的一句遗愿奋尽全力......就算是知道,他曾经想杀了我,就算是知道,他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我。可我,却恨不起来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可遇见了你们,我又越来越想活下去......”
她断断续续说着这些话,却是每一句都扎进赵蓦霖心中。
原来,她不过也是被伤害了的人而已。
他曾经瞧见过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也诧异于她面对伤痛的毫不在意。
她的过去,一定充满着无数的血和泪。一个人从小就被训练成杀人的傀儡,突然挣脱了控制的锁链,反而像一具行尸走肉,完全失去了自我。
“阿瑶。”他低声唤了一句。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称呼,却好像有了神奇药效一般,止住了她从心中蔓延出来的悲戚。
“阿瑶。”他又唤了她一声。感应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一些之后,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
那张脸上哭得红肿的眼睛,让赵蓦霖心中升起爱惜与怜悯。他从怀中掏出丝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放慢了语速,柔声道:“好些了么?”
沈寒瑶拿过他手中的帕子,自己胡乱抹了两下,她的脸上痒痒的,被他轻轻那么一擦,更痒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话没说,便眨了眨眼睛,“对......”她看着赵蓦霖,心急道:“当年是虎啸山庄的人,买了淮川镖局的杀手去刺杀老药师。”
“果真如此......”赵蓦霖听完沈寒瑶这句话,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定夺。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脉络,唯有谢为玉死前让沈寒瑶做的事情,令他一时想不通。
他道:“之前在红岭间,我同罗掌门游玩,打探到了一些关于虎啸山庄的消息,也顺带,知道了一些谢家当年的事情。”
原来那日他和罗青青去游花灯会,是为了打探虎啸山庄的事情。沈寒瑶忽地又想起自己那时在山门处心中的烦闷,这下子倒是解开了。
赵蓦霖见沈寒瑶原本有些凝重是神情松了几分,便是料到她今日误解了自己,现在解释清楚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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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嘴角绽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收了笑容后,他继续道:“你可知道,十五年前,谢家惨案,是淮川镖局下的手么?”
“什么......你确定么?”沈寒瑶呆了片刻,她先前有听乐易提及过,但没想到这件事,难道是真的。
“当然确定。红岭间的千鹤门,消息向来准确无误。”
“所以......”
“所以,淮川镖局是谢为玉的仇家,可他却投奔了仇家,还做了掌门。”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也都同时陷入迷茫。但赵蓦霖却又挖掘出了更深的一点:“既然虎啸山庄能找淮川镖局的人来刺杀老药师,那么十五年前,很有可能,谢家惨案,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沈寒瑶细想,这个推测,似乎能够说得通。淮川镖局之所以会被灭门,也是因为白凛成了虎啸山庄的棋子。
这一切的根源,不管是谢家惨案,王慕欢变成活死人,又或是淮川镖局灭门......都是虎啸山庄的人在从中作祟!
现在,虎啸山庄又把爪牙伸向了赵家,伸向了玄青门......
“好了。夜深风大,不如明日再说?”
赵蓦霖将窗子关好,又将她一把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
“三公子,你......”她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有些不适应,却又极度贪恋。
“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他仍旧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又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沈寒瑶睁了睁眼睛,她侧过身子,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了赵蓦霖手上,“真怕是好梦一场。”
赵蓦霖俯身,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额头道:“睡吧。”
可她其实还想问,他那时没有说完的那些话是什么,但她却沉沉睡了去。
她又梦见了自己曾经在枫林晚小憩时,梦见的那个场景。
第二日清晨,踢天方蒙蒙亮,沈寒瑶听到院子内鸽子咕咕的叫声,发现自己被子上似乎压了一个重物,她动弹了一下,才发现赵蓦霖趴在床沿睡着了。
“不是梦......”她打心底感到庆幸,想笑却又一股心酸涌上来。
赵蓦霖苏醒了过来,便是看到沈寒瑶睁着眼睛,竟在默默掉眼泪,但脸上却又挂着笑容。
他替她拭去泪水,轻声问道:“怎么了?”
喜极而泣,应当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了吧,沈寒瑶止住了泪水,一双眼睛饱含爱意望着赵蓦霖:“谢谢你救下我。”
赵蓦霖摇摇头,刚想说话,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原来是玄青门下来的弟子,前来告知老药师病危的消息。
沈寒瑶和赵蓦霖便是又急匆匆赶去了药谷。
一去便见到一大群弟子围在门前抹泪,赵蓦霖同沈寒瑶飞速跑进屋内。老药师的床前,云无修、赵义轩、道无涯、冯奎等人都在。
“三弟,你来了!快进来。”赵义轩将两人推到老药师面前,老药师见两人来了,便支起身子来,赵蓦霖忙跪上前扶起。
“寒瑶,你过来。”老药师朝沈寒瑶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后,他又道:“你跪下。”
沈寒瑶便是听话跪下,老药师眼中带着点点光辉,看向她道:“今日,我便收你为我的义女,你......你可愿意?!”
老药师说完,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气息又弱下去了几分。
“寒瑶愿意。”沈寒瑶对着老药师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老药师眼中闪烁着泪花,抬手向下沉了沉。
“好......好......”老药师絮叨了几遍,又拉过赵蓦霖和沈寒瑶的手,将他们的手交汇在一起,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药师的手颤抖着,最后,他将目光看向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云无修,又对着他伸出手,“无修!”他重重唤了一声,云无修跪下来,凑到他跟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他已经泣不成声。
“无修啊......你要好好的。”老药师叮嘱完毕这句,又环视了一下众人,“你们,都要好好的......”
语罢,便是倒在了床榻上,没了呼吸!
“师兄!!!”云无修抓住老药师的手吼了出来。
沈寒瑶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但她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呆滞看着眼前这个死去的老人。
周围的哭声一阵接一阵传来,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赵蓦霖拉走,什么时候换上的丧服。
到了晚间,老药师的遗体被搬到灵堂前,陆续到了常州的一些小门派的人,前来和老药师道别。
“他们为何哭得这般伤心。”沈寒瑶看着老药师的尸身,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为何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在心中对自己设下问句,却无法给出答案,但她亦不可能去问赵蓦霖。
到了第二日,该轮换守灵之人了,沈寒瑶却仍旧是一动不动,她跪坐在灵堂前,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一点伤心的念头都没有,又或者是,她根本还没有接受老药师已经死去了的这个事实。
回想起自己同老药师相处的时光,他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对她也颇为关照,甚至死前,还收了她做义女,甚至是变相地将她托付给了赵蓦霖。
“你不走么?”云无修面无表情出现在她身后,她回过神,抬头便看到他。
他似乎憔悴了许多。
沈寒瑶想对他扯出一抹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出这个表情,于是她只得对他点了点头。
“蓦霖,你伤还没好,去休息一下吧。”赵义轩将赵蓦霖拉起。
赵蓦霖望向两人,他猜想云无修应当有话想对沈寒瑶说,便悄声退了下去。
“他走了,你要和我待在这儿么?”云无修在她身旁跪下来,却也不看她,只是跪着。
沈寒瑶终于是开了口:“老药师是个很好的人。”
云无修嗤笑一声,“好又如何?”他转头看了沈寒瑶一样,语气森然:“若不是被你们门派害了,他又怎会积郁成疾!”
是啊,的确是因为谢为玉害死了王慕欢,才间接导致老药师死去。可谢为玉也受到报应了不是么?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你此刻的良心,一定很不安吧!想来他如此良善之人,就连快要死去了,也怜悯你,为你铺路,好让你能名正言顺和赵蓦霖在一起。”
云无修说完,拽着沈寒瑶站了起来,“凭何坏事做尽的人,还能获得幸福,可做了一辈子善事的人,就这么死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我该死。你杀了我吧。”沈寒瑶被他一把推开,只轻飘飘说出了这句话。
正是此时,赵蓦霖方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拿了一些点心,原本想给沈寒瑶的,却听到了云无修说这番话。
赵蓦霖上前,将沈寒瑶护在了身后,“你疯了么?这是根本不是她的错!”
云无修看着两人,一时间也不知是嫉妒还是愤恨,只狠狠道:“淮川镖局的人都该去死!”
“阿瑶,我们走。”赵蓦霖拉着沈寒瑶便要走,却拉不动。他怕她再待下去,就算云无修不对她动手,她也一定会同那日一样,自己了结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