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堕冰窖。
水镜上的画面如此清晰,看起来却像是某个虚幻世界的投影。
“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继续看。”
我的声音沙哑,就像是明喻讲述真相时候那样。
(玻璃窗、楼梯、走廊、医院大门、车子。)
(X十指在键盘上跳跃,然后玻璃窗被删除,楼梯与走廊缩短、拉长……医院大门狠狠锁上,有一辆车子来到他面前。)
(我认得那块蓝色荧幕上的是什么——代码。)
(角括号、关键字、分号……甚至是函式和阵列。在他的输入下,世界上的一切都成了可以□□控的东西。他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有一个号码,就像是我们的系统编号一样。)
(那情况就像是:
他输入一行代码,然后毁灭了世界。)
(一群丧尸却突然冲来,那速度比平常快好几十倍。景凉似乎是绕了远路,从X对面的一条小巷中走出来。X皱眉,然后停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只只杀没有用,于是他直接操控地砖,柏油表皮裂开,丧尸掉进下水道里去。)
(可是没用。那些丧尸还在继续冲,恐怕已经集齐了全区的。那么那么多丧尸,却独独只冲向X,完全没有理会景凉。)
【在十三岁那年,我的父母死了。死在执行任务中途,我最后见到他们,是在十三年前。一个叔叔接管了我的抚养工作,他会接外国政府的一些单子——工作内容,和冷情差不多。】
(“你……可以控制丧尸?”)
(“与你无关。”)
(景凉冰冷的音调,就像是一个长期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一样。)
(丧尸还在攻击,X不停编写相同代码,令柏油路裂开。在那么多种道具里,他却选择毁了道路的结构。景凉突然放弃了直接冲击,丧尸往后跑,开始左右包抄。)
(镜头往上拉,他们就像两个小点,X周围是一群蝼蚁,而景凉身周的建筑物已经开始倒塌。X试图遮挡景凉的视线,而她希望用丧尸的数量毁了他。)
(他们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世界情况已经倒转。)
【我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学习,怎么当一个情报员。是的,情报员,我和程序都是。只不过,程序是为了他妹妹的医药费,而我却是因为已经无路可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世界都只有数字和机器,没有人类。我所知道的一切,不是人类该怎么交流,或者在什么场合下要说什么话。】
【虽然那时候,我还懂得笑。】
“风铃?”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X身边的丧尸一直在靠近,总有那么一只或者两只可以抓住他。而景凉身后倒下的建筑物,逼的她开始往前跑。整个世界的丧尸都为她臣服,她用丧尸筑了一层厚厚围墙,那路旁倒下的尸体,挡住了两边崩塌的建筑。)
(X擦去嘴角的血,往商业区的方向跑去。景凉远远看见了,然后用丧尸来堵住他的所有出路。X一直在挣扎,但是死去的丧尸只会成为他的路障,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一个控制的是丧尸,而另一个控制所有有编号的死物。)
(世界崩坏,时间停转。)
我继续往下拉。
【一切就如此持续着,中间也有波折,但是比不上二十岁那一年,我所遇到的事情。】
(终于两人逼不得已,面对面对杀。这个舞台由丧尸及建筑组成,看起来就像是人间炼狱。是啊,当童话世界崩塌,面对的就是极致的黑暗。为什么我没有意识到呢?)
(美好的东西,是不持久的。)
(“为什么?”)
(景凉冷笑一声,看起来和冷情别无二致:“你不需要知道。”)
(景凉手中是那把电锯,而X拿着由虚拟键盘编写出来的暗剑,每把剑上都有属于它的编号。X看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层蓝色屏幕,可是他却能用这一切来攻击。)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银河艰难地开口:“那是……景凉?”
不,那不是。那当中有某种名为‘欺骗’的成分,她脸上的笑容如此真实,眼睛却是冰冷的。
我咬牙,往下拉。
传送阵、结界……我竟想不到这一刻在座的有谁可以改变这样局面,因为在将景凉拉回来的同时,都会令X逃离——那不是她想要的。
【竞争对手陷害,公司陷入危机,无人同我们合作,而我和程序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一张回国机票,和一份合约书。】
(水镜镜头拉开,我看到冷情正在赶来,她手中持着那柄冰剑。)
(那是景凉最不擅长的东西,可她还是能将它使得漂亮至极。最基本的武器战斗,一直往前杀,X想逃回商业区,而景凉想阻止他。)
(我第一次这么喜欢冷情,是不是只要她赶到了,一切就会结束?)
【政府要推广人工智能,将适应不了新玩法的商家收购再转售,我和程序必须回国,接受相关人工智能的训练,虽然我们都已对编程熟络至极。】
那就是店长对工厂区一切了如指掌的原因。
【那是上司能想到的,安置我们俩的最好办法。工作时我的编号是Y11,而程序是Y10——到那时,我终于恢复了自己本名。】
“当初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你明明可以和我一起重建世界。你看你的能力,多有用啊。”
景凉靠在墙上,按着胸口喘气,她笑,嘲讽却又美丽无双,像是这世界上一切都属于她,而她自出生起就是戴上皇冠的女皇。
可那明明不是真的啊。
她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人类,你已经要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回到这个人类世界。】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交流不只是为了获得讯息——除了语言,还有许多我读不懂的,像是语气,还有肢体动作。】
所以店长会将一个人的细枝末节分析得如此清晰,那不是观察力强,而是因为她必须如此,否则就融入不了这个世界。
【学习沟通太难了,我就像是一根被丢到海里的火柴,我懂得和机器还有数据打交道,我却赶跑了几乎所有的客人。】
“她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很淡定,但她很少直视对方的眼睛,说话音调平板。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指甲还好好的,可是今天的水镜表明,她已经开始咬左手的指甲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手写的表格。
【见面语:日安(中年)、你好(同辈)、真早啊(认识的客人)、你又来了?(混熟了的)】
【一些没有意义但好听的连接词:然后呢?(听回忆的时候)那很好啊(别人炫耀的时候)哦,那XX现在过得怎么样?(聊第三方的时候)】
【注意事项: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口气要自然/人类只是想讲话,没有人愿意听别人唠叨】
【小动作:将桌子上的东西摆成一排/双手交叠=防备;脚尖向着另一个方向=想离开;转笔=不耐烦】
【我发誓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可是还是没有用,没有人想和我聊天,气氛总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冷下来,然后我就会看到他们离开——可是明明,他们的眼神,和来的时候完全一样的。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因为这样下去,我就无法完成这个为期五年的任务。某一天,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很好办我也做得到的方法。】
【观察那个人最喜欢和什么样的人聊天,然后将那个人的一切讯息录入大脑,模仿那个人的习性,只要那样就可以了不是吗?】
【电脑系统、人格设定,全部都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我心安了下来,开始实现计划。】
【温柔谦和、自我中心、嘲讽却热心、天真无知——每一种角色我都扮演过,没有人发现我不一样了,我甚至驾驭得游刃有余。】
【我活得就像没有灵魂的人,在每个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性格,我可以在宴席上举杯与人祝贺,我可以和客人聊天至日暮西山,我可以微笑将饼干送给新来的邻居。渐渐地我也就以为自己忘了那个在键盘前敲代码的小女孩,忘记了多年前我父母健在的事实。】
(景凉还在打。她的动作那么张扬,即使身上衬衫凌乱不堪,还是掩盖不了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景凉啊。)
【原来只要笑,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哭。】
【原来只要站起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已经身受重伤。】
【原来只要假装不在意,就不会有人理会我真实的想法。】
【既然诚实得不到他们的信任,那么欺骗又如何。
血染白骨,胜者为王。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在现实里,不存在第二个选择。】
(她和X站在一条大路上的两边,她一步步往X走去,全世界的丧尸都为她让道。)
(丧尸本是憎恨人类的,可是此时此刻动弹不得。她仿佛是在对丧尸们说这样一句话——)
(“微笑,哭泣,愤怒,激动,紧张……那个才是你最真实的模样呢?不想这样吗?可惜,没用的哟,继续挣扎吧,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傀儡们。”)
(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可是没有成功。终于有人对我说:“景凉,我觉得你好像一台机器啊”】
【疏远】
【背叛】
【我想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了啊。那么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回到那个真实的状态吗?】
【可是我已经忘记自己喜欢什么了,我脑海里只有别人的数据。】
【我不知道,这一刻我该有什么表情】
【……微笑?是带着隐忍又告诉别人自己快要崩溃的笑,为了要告诉别人自己很开心但没有人看出来的笑,因为天才而异常高傲的嘲讽的笑?我不知道……】
【还是说,哭好了。哭……我为什么要哭呐,这个时候,哭并不会带来价值,哪一种都不会。】
【为什么人一定要说谎?】
(为什么景凉不用异能,那是在剐她的心啊。所以她情愿用电锯,即使那样会受伤,可是景凉舍不得啊,舍不得让别人活得像她一样,被生活压榨还有操控,活得不像她自己。那是上天赐予的能力,却是她最恨的方式。)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什么,没有人记得我的过去。连我自己,也已经忘了】
(战斗已至白热化状态,我却只想哭一声,景凉你不要再打了,你回来好不好。)
(最后决定生死的,是一记对穿。)
(暗剑偏了些许方向,自后背横穿过店长的肺。)
(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右手压在身体与炽热地面之间,伸向我的方向,手腕染血,衬衫仿似白骨。景凉笑了,笑得那么好看,阳光照进她的眼睛,眼睛里却是被折磨过后的无力和脆弱。)
【——景凉之意,晚景凄凉。
方今之时,年已双十,朋辈弃之,长辈远之,箇中辛酸,不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