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邱五晏俨然是一脸挫败的模样,我更是咯咯地笑将起来,作势乘胜追击道,“话说回来,邱狐狸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不去寻个好人家的姑娘?要知道,家中男儿不传承香火,可是为大不孝。”
我初见他时,大抵那厮是双十年纪,如今算来,应当也是而立之年了。虽然并非算老,然而与他相同年纪的人,早都娶妻生子,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享受齐人之乐了。当年钦慕他美色的一群姑娘们也都早已许配了人家,唯独邱五晏他一人,像是中了邪一般守在灵栖这里,连我看着都有些着急。
邱五晏似乎还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见他面色微愣,然而那抹异色却转瞬即逝,还未等我打量清楚,便见他又笑道,“家花那及野花香?更何况朝花镇里乱花迷人眼,一时不知道该选哪朵,索性走马观花地看着,倒也逍遥自在,乐在其中。”
知晓这厮又是没个正经儿地在与我打哈哈,我没好气地扑哧一笑,又放轻了些声音,“我这几年来,一直想不通。既然你当初已然回去了药谷,为什么还要回来?眉娘她已经故去了,若是要偿还当年她对你父亲的知遇之恩,你这十几年以来的守候,也已然足够了。”
“从前确实只是为了眉娘,如今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麻烦东西,倒也还不错。”他答得轻巧,话语间却隐约有一丝苦涩。
我避而不答,只又打趣道,“那你是打算一辈子都沉湎花间,不为你们邱家绵延子嗣了?”
“我家中尚有一名幼弟侍奉双亲,虽我年少离家,使得他与我关系疏离得紧,然而却要比我这个儿子要懂事的多。若是谈到传承香火,也不差我这一脉,”他笑着的狐狸面上俨然是一派轻松,“先别担心我了,倒是你……”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我向来是按捺不住性子的,听到此忙追问道,“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那坛子酒,估计不久就要启封了。”他的目光遥遥地投向后院的桃花树,还未等我张口应答,便已然拍了拍我的头,自发地解释道,“小黑近日已然收复疆域,荣登大统,应该不久就要‘班师回朝’。”
“真的?!”我惊喜,末了却又察觉出其中有几分不对,“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桃花树下头埋了一坛子君莫笑的?”
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面上笑容不减,很是风骚,“我……绝对没有偷喝。”
鬼才信!我黑了一张脸,一边把指关节弄得吱嘎吱嘎响
,一边咬牙切齿道,“……邱五晏!”
正当我对着兀自干笑的邱五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唤,“阿若姐姐!”
原是去而返回的苏陌。
邱五晏拍拍胸口,假意吁了一口气,我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去,“嗯?你不是跟小二……咳,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这回倒是没有让我如愿以偿得再羞红脸一回,只是镇定地僵着张冰冷的面孔,把手中的纸条递交给我,青碧色的眼眸里无波无澜,“他传信回来了。”
小黑传信来了?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来了个猛虎扑食,从苏陌的掌心中抢过纸条,又躲过邱五晏那厮探寻的脑袋,着急忙慌地展开,只见得上头依然是小黑那熟悉的字迹——“恕我一年之期,整顿朝廷,平治天下,只盼许你四海为家。”
“上头说得什么?”邱五晏方才被我一脑门子劲儿挤开,便似乎也失去了好奇心一般,此时只悠游自在地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问道。
我有气无力地把手中的纸条丢给他,躺倒在床上作挺尸状,感慨地仰天长叹了一声,“还要一年——”
邱五晏只匆匆扫了一眼便递还给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夜深了,洗洗睡吧。”
“是。”我继续无精打采。
这般懒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我顶着乌黑的眼圈,照常爬起床来干活儿,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心情很是惨淡。连邱五晏那厮挤兑我了好几次也未有心情还嘴,只在心里思量着若是那厮再多话一句,我便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挠他面。
正出神地盘算着与邱狐狸之间如何大战三百回合,本坐在门边儿上自顾自玩泥巴的小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的蹦了起来,扒拉着门槛使劲儿探头往外看,又跳着挥手招呼我,“阿若姐姐!阿若姐姐快来看!外头有好大的阵仗!哎……有炮竹,还有大马!阿若姐姐!快来看啊!”
我侧耳听去,外头确实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听起来很是热闹,只可惜我如今对此并不感兴趣,于是只没精打采地挥舞着鸡毛掸子赶着纷飞烦扰的苍蝇儿,随口敷衍道,“大抵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儿要娶老婆了罢。”
“诶?可是后头没有跟着戴着大红花的媒婆啊!”小二疑惑。
“哦,那有可能是新娘跟着以前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私奔了,啧啧,留下新郎一人,只能与从小到大的兄弟重归于好……”我依旧漫不经心,
信口胡编,又自顾自地叹息了一声,“好一出生死绝恋啊!”
小二这时大概也猜到与我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干脆毫无顾忌地翻了我一个白眼,紧接着小屁股一扭,继续探头瞧着外头的动静,总算不理我了。
他刚消停了不到一会儿,突然又站了起来,有些讶异,“哎,里头有个哥哥下了马,哎呀,是朝我们这儿的方向来了!”小二依旧欢快地嚷嚷着,“是个好看的哥哥!”
“哦?”什么人会到灵栖这儿来做排场?我一阵愣神,不禁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迭声追问道,“好看的哥哥?”
“对啊!方才就是他骑那高头大马的,”小二依依呀呀地比划着,“但是却是一身黑衣服,外头还披着战甲!嗨,好威武!好神气!”
战甲……战甲!这回换我变得一惊一乍起来,忙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惊奇地抬眼望去。
眼前俨然是一片耀眼的红色,红色的纱幔,红色的步辇,朱缨轻摇,丹砂生香。随行的将士们手中举起的火把连成万丈光辉,几乎要晕红了整个朝花镇的天空,就如他出战时那般模样。而一片耀眼的光华之下,那个披着银盔战甲的黑衣男子傲然站在高头骏马边上,一步步向我走来,虽是满面风尘,却丝毫不掩眉目俊朗。
十里红妆。一世长安。
原来他从未忘记。
我揉了揉眼睛,几乎是要以为是我的幻觉,只怔怔地往前一步,却忘记了脚下的门槛,趔趄之下,恰好撞入了他的拥抱之中。
“我回来了。”他一遍遍地在我耳畔边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怎么说也还不够,“我回来了,阿若,我回来了。”
我看着他已然褪变得有些沧桑的眉眼,还是依旧有些愣神,只小声道,“可是你不是说,不是说还要一年吗?……骗得我难过了一晚上。”
“我没说谎,”他好笑地弯起指节来,抹去我眼角的一滴泪,又将我不安分的头压到温热的怀里,一时间他身上特有的兰草气息便侵占了我所有的呼吸,几乎将我溺亡,却又害怕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一场梦境,只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贪婪地索取着每一刻的暖融,耳边只听得他细语呢喃道,“度日如年。”
那般闷的一个家伙,几年不见,说起情话来倒很是入耳。
“欢迎回家,”我笑着抬起头,不顾身边的众人目光,只踮起脚尖来,兀自吻上他薄凉的唇,“……我的夫君呀。”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