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被折腾得浑浑噩噩的我被推到铜镜前,模糊的铜镜里只能照出个影影绰绰的大概,我一眼瞧过去只觉得里头映照出来的模样眉是眉嘴是嘴的,倒还算凑合,只是坐在一边的清风却不住地皱着眉,打量了我半天才犹豫着问道,“玉儿,这副妆扮……是不是太浓了些?”
我将脸凑得铜镜近一些,果然依稀瞧得脸上是一片浓墨重彩,差些要赶上唱大戏的了,刚想双手双脚赞同清风的话,那个女子又不高兴了,“咱们风月楼里的姑娘们都是这么妆扮着,这才吸引恩客们的兴趣,你要清淡的又不早说,磨磨唧唧的这回怎么又怪得上老娘?”
这回我迫不得已地跟清风一起卑躬屈膝,“求姑奶奶重抬贵手。”
女子冷哼了一声,嘴里低低抱怨着“一个个都乱了天去了,谁是你们姑奶奶,老娘有那么老么”,一边妥协地拿起搁置在镜前的胭脂盒,朝我招了招手,“唉,小丫头,坐过来罢。”
又是快一炷香的描描画画,我的脖子早抬得僵硬了,待大功告成之后只撇过头紧张地看着清风,生怕他一个皱眉又要返工一次,他好像读懂了我的小心思,笑着点点头,清清淡淡地道了句,“不错,好像好看了些。”
经过上次邱狐狸毫不留情的言语打击,我本来就没指望这涂涂画画便能把我瞬间化成绝世美女,清风这一句“不错”已然是我预料里的最好结果了,起码证明多了几分姿色,也是好的。我立马就来了精神,“不错?那咱们就回去吧!”
清风似乎为我的不在状态很是痛心,“若丫头啊,你好歹也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这样小黑怎么抛弃得下桑枝转投奔你怀里呀!”
咳,我心有余悸地将桌上的茶杯推远一些,“清风你别想多,我只是纯粹垂涎小黑美色而已,暂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何况你不怕我打扮得好看了,顺便就把那邱五晏也给勾搭了?”
他挑了挑眉,揽过我面前的铜镜自照了一番,而后气定神闲地对我笑得一脸桃花朵朵开,“放心吧,我相信我家小晏晏的眼光还没差到如此地步。”
“……”
回灵栖时正巧在门口撞上小黑,我有意往他眼前晃,他却也只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神色并无变动,如平常一般,甚至还没有那天见我灰头土脸时有波动。
我心里疑惑,就算这一路走过来面上的妆被汗水弄花了,他也应该有些表情罢?带着疑惑回房里揽镜一照,却只见得脸上的妆都掉了大半,原本这次的脂粉便上得轻薄,如此一来更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只见得唇色深了些才能知晓其上曾经有胭脂存在过。
我懊恼地往后一躺,只想着什么时候再去寻玉
儿画一次,在床褥上滚来滚去时只觉得身下不对劲,好像是后背硌到了一个什么物件,我懒得起身,只挣扎着别过手从身后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描着几枝杜若花的景泰蓝胭脂盒,冰冰凉凉的,颜色艳丽。
正是花堇当时赠与我的胭脂,只是旧物还在,昔人却已故了。
我突然想到清风以前常笑说的一句话——“世事无常,今朝有酒且今朝醉罢。”
我叹了口气,心里却是突然一动,用小指挑了些许糯糯的朱色脂块出来打量着,又起身,忆着方才玉儿在我脸上涂涂抹抹的手法对着镜子依葫芦画瓢了一番,照来照去,自觉得还算过得去,暗喜了一番后,便一蹦一跳地出了房去,想给小黑看看我的杰作,只是寻来寻去也不见他的踪影,好不容易瞅见了一方黑色衣角,我忙撒腿追过去,却见他身影仅是一闪,便施施然地进了一间房里去。
那并不是小黑卧房的方向,我好奇地探头瞧去,看清位置后腿却怂气地一软,差些原地瘫软下来。
那间房,是桑枝的。
小黑为什么会进桑枝的房间?我躲在一边的楼梯口里,幽怨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直瞅着那头的房门,本想等小黑出来再说,可眼瞧着黄花菜都凉了,生米都该煮成大白饭了,那扇门却再也没有被推开过。
我心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能做什么事?
那些风月闺房之事,我虽从未经历过,但却是知晓的。
其实也并不算太难过,因为我无论怎么装模作样地用手死死捂着胸口,拼命想尝试传说中撕心裂肺天昏地暗的感觉,也还是没有眼泪流出,只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堵得慌,仿佛刚到手的冰糖葫芦才舔了一口便突然被人嘎嘣脆咬了大半去,抢食的人还是个顶漂亮的小姑娘儿,瞅着怎么也让人生不起气来,想换一根时又发现这是糖衣裹得最厚的一支冰糖葫芦了,于是纵使有再多失望不甘心,也只能憋在心里。
想着想着,我“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且当作是为失去的冰糖葫芦默哀,眼皮子也逐渐沉重了起来,终于功成身就地耷拉了下去。
耳边有轻微的呼唤声,我正在迷迷蒙蒙中,摇了摇头不欲理会,然而肩膀仿佛又被轻轻地推搡了几下,迷蒙的梦境乍然破碎,我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迷惘地抬起头来,见竟是小黑站在我面前,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坐直了身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然而小黑看到我脸的那一霎那显然愣了一下,而后极为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用拳头虚捂着嘴,肩膀还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在掩饰着些什么。
我想小黑一定是被我的新造型惊艳
得说不出话来了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娇羞。
不自然地颤过之后,他蹲下来与我平视,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在这里睡了?”
“我……”我本来想狡辩说只是路过,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对他说实话,“我方才看到你进了桑枝房间,所以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睡醒后的嗓子还是有些干涩,我咽了口唾沫,才小心地低声问道,“那个,小黑,你是不是接受桑枝了?”
其实我这话问得毫无道理,这本是人家的私事,我也不是跟他关系亲密的人,按理说是不应该过问的,但话已然问出口,我一边沉痛哀悼了自己的冒失,一边却仍不可抑止地想听他的回答。
他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心,如我所预料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头从袖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过我的面颊。
“小黑你干什么啊?我又没哭!”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又想到脸上涂着的胭脂,忙继续喊着,“哎!别介啊,我脸上还有妆呢!”
他看了我一眼,冷淡地吐出两个字,“花了。”
我依旧不明所以,“诶?”
“妆,花了。”
我想到方才睡梦中的不安稳及邱五晏曾描述过我睡姿的惨烈,霎时尴尬得冷汗直冒,“……那谢谢了您啊。”所以刚才他掩面难道其实是在……失笑?
胭脂干后并不是很好擦拭去,我涂时又因为怕再掉妆而下了狠手,一层接着一层,很是浓艳。但他却很有耐心,并未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小黑手中拿着的帕子并非是好的布料,触及到脸时糙糙的,稍微用力些便会刺疼非常,偶尔面颊会碰到他的指尖触感如冰,但是这一寸一寸,动作都是极轻柔的,便是对待我这样一个不怕打不怕摔的糙丫头铜豆儿,也像是在呵护一朵刚开放的花。
我的心尖儿一颤,突然觉得似乎快要像被大太阳晒着的糖衣,甜腻腻地都融化了大半。
楼梯口旁边开了一个镂空雕花的花窗,清亮的月光映着镂雕上的疏影投射进来,我迎着月色仰着头看着他清隽的面容,当真实地感觉美色就在眼前时,我突然间有些放肆,“小黑,我跟你说一件秘密吧,我之前可跟谁也没说过,是在我还没有进灵栖,不对,是还没有成为小叫花子的时候,也有一个少年像你这般对过我,唔,给我擦脸。”
他手下的动作似乎轻微地一顿,我抬眼仔细瞧他,却见他仍是一派面无表情,也没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长得很好看,不过说实话,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甚至连这个少年存不存在,是不是只是我的南柯一梦,连我自己也不明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