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轿子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伴随着“砰砰”的响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我被这晃荡摇得七荤八素,只觉得肚子里头的东西全搅到了一块一般,人直直朝焕月的方向滑去,本是向轿壁撞去,幸而焕月及时出手一拉,我的头恰巧碰在了焕月座下垫得稍软的蒲团上,免去了一劫。
我连滚带爬地起来,正欲询问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话将要出口的一瞬只觉得轿子砰然落地,而轿内又是一次重重的震荡,听闻有木头“咔嚓”生生折断的刺耳声音,只是不知道来自于哪里。而这次连焕月小和尚都难以幸免,剃得溜光的后脑勺撞到了身后的轿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重的闷响,“焕月师父!”
他紧拧着秀长的眉,朝我摆了摆手,表示自身无碍。
待好不容易外头的动静平复了些,我直起半身,挣扎着前去挑开了轿帘,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话刚出口,我便知晓这是白问,眼前那八个身高八尺的轿夫们俨然是个个中招,有的捂着头哎唷叫着倒在地上打滚,有的早已昏迷口吐白沫不醒人事,轿子前方的槐木打造的轿杆早已折断,截面并不整齐,尖利的木刺根根暴露出来,想来方才在轿中听到的木头折断的声音便来自此处。
我正疑是路中山贼讨财,眼前却忽的掠过一抹苍青色,在浑浊的天色下显得模糊不明,若不是那抹苍青色还在晃动,我几乎要以为又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惊呼起来,“青鹭!”谁又能想到,那卦都算不准的清风这次的预感,居然是真的!
青鹭出世,风云变幻,祸端横生。
那空中那盘旋着的巨大青色鹭鸟似乎听明白了我的呐喊,尖利地啼叫了一声,几欲震聋我的耳朵,天地之间风云迭生,如方才在坛场一般的狂风呼啸,而它飞速地扇动起翅膀,一阵强烈的气流径直朝我们袭来,竟掀起了整个轿顶,卷起风沙万丈。
簌簌落下的粉尘迷人眼,我猝不及防被夹杂着沙砾的狂风吹出了满眼泪,泪水横流间只看到那只巨大的青鹭在风声中大力扑扇着双翅,以单只趾爪死死地扣住残缺轿顶的边缘,微俯着头
,前倾着身子,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们,似乎很是不屑。
那青鹭尖利的趾甲几乎已扣进了缎面铺就的轿壁半寸,苍青色的毛羽丝丝如针,尾端尖利似锥,在混沌不堪的天色下泛着生铁般冷厉的光泽。
耳边的风声骤然急促起来,那只青鹭忽的大张开双翅,投下的阴影瞬间遮去了轿顶上的半片天空,似是准备袭击,我惊惶地退缩到一边,忽见窗外一块大石上枯藤盘绕,计上心来。
不过一瞬,青鹭低低地俯冲而下,阴风阵阵间青灰色的锋芒直逼焕月,那磨得无比锋利的趾爪俨然直直抓去焕月的喉咙!
我不免心惊,它是要取焕月性命的!
哀痛地看了一眼上次刀割后好不容易结痂了的手指,我忍痛用力咬破了指尖,费力地探出小半个身子,飞速将沁出的血滴点在那盘在大石上的枯藤之间,结了个手印,“去!”
只见那以血为契的枯藤乍然返青,膨胀得粗壮的藤蔓自大石上疯狂地生长起来,直直地通往轿顶,在趾爪离焕月的喉咙险差一寸之时,一圈圈地死死缠住了那青鹭的趾爪,阻隔住了它的行进。
我缓下一口气来,只见青鹭仰头尖利地嗥鸣了一声,张开双翅轻巧地一挣,转眼间那青蔓便已碎开,飒飒地落在地上,重新变成了几截干细的枯藤,又瞬息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果然很厉害……
虽然那只青鹭的动作只因为青藤的阻碍滞留了不过一瞬,但这显然已经足够焕月反应过来,侧身挥袖躲过它的扑击,我见他凝目着那只挑衅意味的青鹭,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孽障!”
话音刚落,焕月忽的一挥袈裟袖袍,方才还悬在腕上的紫檀念珠不知何时已经扣在了他右手的虎口处,那每一颗念珠浮雕的文字虽细如蚊腿,但都微露金光,藏墨暗钩,听闻他口里喃喃念决,手上飞速拨弄着一粒粒的念珠,瞬间金光四射,瞬息待发,看起来似是件厉害的法器。
知晓目的已达到,我识时务地默默退缩到了轿子里头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一角,不去做焕月小和尚身边的小累赘,只搭着下巴一心观战。
那只青鹭似乎有些忌惮焕月手上念珠
藏着的那抹金色佛光,三番四次被那金光挡开,便再不敢靠近,只用勾在轿顶的那只脚一借劲,乍然从轿子顶上飞起,在我们头上一圈圈地盘旋着,并不如方才一样直接冲下来,似乎是在寻找机会。
看样子双方还要对峙一段时间,我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绞手指玩,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偶然瞥眼看到枯草地上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竟如一条虚幻的蛇一般,袅袅地升腾而起,聚集到一起,形成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细黑线,又一圈一圈盘绕上了焕月青布僧鞋之上白皙的脚踝,那线黑气逐渐收紧,微微泛出血色,看起来可怖诡异得很,而焕月小和尚似乎没有察觉到那团黑气一般,依旧微抬着头与上方的青鹭两相对峙着。
这里头绝对有古怪,原来这青鹭这厮还会明晓兵不厌诈!?我瞪大了眼睛,直觉不好,忙挥手大声惊呼道,“焕月师父!小心脚下!”
他身子一滞,低头往下看去,眉头一皱,似是发怒了,手中的紫檀念珠霎那间金光大作,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那团黑气顷刻便烟消云散,不知到了哪儿去。而手中的念珠被他扯断了绳子,一颗颗倾泻下来,他拈在指间念了个决,那些念珠齐刷刷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盘旋在空中的青鹭射去。
只见那青鹭骤然凄厉地嗥叫一声,似是受了伤,再不恋战,展翅飞往天边去,不一会儿就再也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狼藉能证明曾有它存在过。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我盘着腿坐在已残损不堪的轿底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正专心连接着念珠的焕月小和尚,一派凄凄惨惨戚戚,微张了张嘴巴,又随即闭上,而后继续眼巴巴地盯着他,似要从他看起来无比稚嫩的脸上穿出个洞来。
焕月小和尚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欲言又止,也或许是注意到了我此刻无比扭曲的苦瓜脸,撇过眼来,以拳掩口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缓声道,“阿若施主……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见正主终于发话,我如释重负,复又一脸痛苦地把屡次遭伤害此时正不住滴血的手指头伸出来,颤抖着在他面前摇了摇,“呃,焕月师父,请问您身上还有上次给我的那种狗皮膏药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