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珍惜这段时间所得到的一些讯息,将收到的一只只的纸鹤都小心保存起来,每日都余留了大半天的时光一只一只细细翻阅着,仿佛她时刻跟随在他身边一样,有时候读得唇边眉梢眼角浸染的都是笑,自身也浑然不觉。
最后一只收到的纸鹤上说的是,近日连绵大雨,他便找了一家客栈留宿几日待来日天晴时再赶路,老板娘待他很好,收他的价钱很低,还经常免费送些吃食上来,说是她早年没了一个儿子,如今与他甚是投缘,便暂且当亲生儿子待着。最后他说,小妖精,你还好吗,待天晴了我便要继续赶路了,大概几日便能回到普陀山,到时候也会发纸鹤给你,只不过……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然而她就这么耐心地等呀等呀,等到聆陵山这边都下雨了,雨后又出大太阳了,却还是没有等来小和尚的那最后一只纸鹤。
是他还没到普陀山,还是忘了她了?
她终于耐不住等待,笨手笨脚地折了只纸鹤,在其上施了法力,御鹤而去,想要去探听个明白,就算他已然不要她了,也应当给个准确话才是。当晚,纸鹤便已飘然回来,上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染上了几分血迹,只见她指尖稍微一碰,纸鹤那被血濡了的翅膀便扯开了。
小和尚出事了!
她当即惊慌得不能自己,拼着半吊子法力火速根据一只只纸鹤上报的行程追寻而去,杏花村,李家庄,清水镇……一直摸到最后一站,这才凭着感应能力在一家隐蔽的小客栈的暗室内找到了已然昏迷的小和尚。
她的小和尚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腕处被割了一个口子,通着一支管子,正汩汩地流着鲜红的血,她的目光游弋在他苍白的面孔和腕部深刻的伤口上,又看到一边水晶棺内躺着的同样面色惨白,身体却大部分溃烂的男孩儿,想来是得了什么重病而死的,她只扫了一眼,当即怒不可遏。
那个被小和尚描述为“好心”的老板娘,动得竟是为她儿子借尸还魂的主意!若要是她一时麻痹大意来迟了些,她的小和尚只怕是连小命都要丧到这里!
思量到此,她当即便拔了那根通魂的管子愤愤地折成两半,施法暂时为小和尚的伤口止住了血,又细细地收敛了发散而去的魂魄。做好这些后,她毅然决然地迁怒到那个要以命换命的对象来,果断施法从里而外彻彻底底地焚毁了那个水晶棺,连着里头残余的魂魄,均被她干净利落的一把凛冽的冥火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并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只知道小和尚待她好,她也喜欢小和尚,便站在他那边,任何妄图害她的小和尚的人,都是死有余辜。
那个老板娘正好推门进来,想来应是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怕小和尚先行醒过来,便来探个究竟,见到那处焚烧后的灰烬,差些癫狂,尖叫着冲上去便要跟她拼命。
虽然她法力并不高,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八百
的妖精,怎么会畏惧这区区人类,见她这般拼命只转过头去,阴恻恻地一笑,阴冷非常,“便是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报仇的,我正嫌打坐修行来得太慢,你一个人类的精气正好为我提升修为!”
说罢,她便如一阵飓风般冲过去,死死地掐住了老板娘的喉咙,渡过精气,听得她的喉咙里无力地“呜”了一声,而后便垂下了头去,面容俱毁,不消半晌已干枯如柴。
她冷笑一声,一撒手,丢下了老板娘的尸体,正欲回去渡些灵气给小和尚好让他早些清醒赶路,然而一转头,俨然是他直身坐在床榻上,清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狰狞血腥的一切,还有她的脸。
不知他已经醒来多久了,是否已然看到了她暴戾的一面,她心里霎时没有底起来。
她刚才与恶形恶状的老板娘对战时丝毫没怕,然而被他这么一看,却是真的怕了,只把方才掐过老板娘喉咙的手背过身后,怯怯地探问道,“小和尚……?”
他没有回声,只僵着一张好看的脸下了床,连鞋也没有穿,直接光着脚,踩过了老板娘遗留的血迹和一边的灰烬,深一脚血红浅一脚漆黑地走出门去了。
她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有解释,只颓然地跌坐在了方才小和尚坐着的地方。
她有种预感,她要失去她的小和尚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小和尚似乎是有意地避开她一般,再也不给她传送任何讯息,甚至她有意去找时也只能寻个他驻留过的踪迹,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她委屈,她愤恨,她怨念,然而却还是无可奈何,甚至连缝个破布偶扎他小人都不忍心。
好不容易在普陀山山口守株待兔一般地等到他,待她红着眼睛把事情缘由全诉完之后,本以为虽然以后可能再无联系,但至少能冰释前嫌。可未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哦,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要到这里来了。”顿了顿,他又加上了一句,“我不想见到你。”
她也是有脾气的,这般低三下四地解释已是她的极限,被他这么一挡,便负了气来,愤然离去,转过身又红着小兔子一般的眼睛留下了一句狠话,“我记住了!我对你也一样!”
这般的狠话放下时如拿刀剜自己的心肝肺还要难受,她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殊不知在她离开后,焕月已忍着心底的难受,直直朝着山门口打坐着的已融入身边的古木一般的太虚老和尚跪下,一连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头,“师傅,徒儿已然按照您的教诲赶走桑枝,此后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请您不要对她下手……您方才也听到了,桑枝她并不是故意杀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徒儿。徒儿日后定当好好研习佛学教理,再不会动红尘之念。”
太虚何等老道,怎会看不明白自家徒儿心中存着的的执念,但见徒儿已然这般坚定,他的根基尚且不问,如果再步步紧逼只怕会乱了自身的道
行,只阂闭着眼睛点头,当作是应下了。
心里的大石头已然落地,焕月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去。
身后的太虚睁开眼睛来,望向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掐指一算,旋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徒儿……到底还是放不下。
……
寺里新进来的两个小沙弥还未褪去在外头生活时的欢喜劲,只趁着师傅和师兄还没发现偷着懒躲在角落里聊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个遥指着远处那个打坐着的粗布袈裟的和尚在叽叽喳喳,“看,那个师兄手上怎么还拿着一朵扶桑花?诶,还是开败了的!”
另一个似乎知道些其中的内情,忙压低了声音回答道,“那是焕月师兄,听闻师兄们说以前这是寺里最有潜力的一个弟子了,只不过听说前段时间出去与人超度时染上了疯病,回来后便疯魔了一般,拿着那枝扶桑花如何也不松手。”
“呀,竟然还有这等事,连焕月师兄这般的人都会遭此变故,那么我们……”他骤然想到自己的前景,不禁有些迷茫和忧愁,一时间竟有些迷惑家人把他送到这寺庙里来修行到底是错是对了。
“嘘,小些声,”那个小沙弥竖了一根食指在唇边,似乎很是警惕,转而看四周没有动静,又倾数说道,“近日听人说,焕月师兄似乎好些了,只每日每日地在那里打坐修行,师傅疼爱他,便腾出了一块地方供他清修养病……嘘,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别打扰焕月师兄修行了,免得被师傅师兄们发现了,可是要挨骂的。”
“是,是,赶紧走吧,咱们晌午还要受戒呢,受戒以后要走的路程可多。”
那个小沙弥此前说八卦的时候扬眉吐气,此时一听到受戒,立马语带怯怯起来,“是啊,听说受戒挺疼,我有点怕……”
另一个小沙弥豪气万千地拍了拍肩膀安慰道,“不用怕,不用怕,师兄们不是都这么过来的吗……”
“说来也是……”
两个小沙弥的话音随着飘忽的轻风逐渐消散不见,在蒲团上盘着腿端坐着的焕月缓缓睁开阂闭着的眼来,先是回首宽容地笑看了一眼那两个咋咋呼呼的小沙弥远去的身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头上的香疤。那时候刻骨的疼痛,到现在居然在记忆中已然不清晰起来。
他转而垂首,温柔地看着手上拈着的那枝有些败落但依旧未凋零的扶桑花。
那日还是师傅提醒他,那扶桑花蕊中的圆珠虽然已然裂痕遍布,但终究是没有完全裂开,元神尚未完全散尽。他如果能够以接下来的时间潜心修行,终有一日可以修复好她残损的元丹,虽然这仅仅是一个不确定的方法,他却仿若在其中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只要有个这样的盼头,哪怕此中的岁月有多长,相思有多苦,他都愿意去尝。
【明月别枝】完,下一卷【青青子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