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昭文侯府逐渐恢复热闹奢华,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任墨予依旧躺在床上重伤不治,偶有老大夫前来诊治,则任家二公子更是萎靡不振、半死不活,吓得老大夫的胡须一颤一颤,憋红了老脸,抓秃了脑袋却不得要领。
又过了几日,我观这情形可以直接准备楠木棺材了,可转念想了想,楠木的容易招虫子蛀,还是红木的好,经久耐用抗腐烂,还美观大方……
“哼……”任墨予闷哼一声,眼睛睁了睁便很快又闭上。
于是我晓得,他渴了要喝水,忙起身为他倒了杯热茶水吹凉,一面唠叨道:“哼一声是渴了,哼两声是饿了,哼三声是想上茅房,哼四声是疼了,哼五声是……”这些是我近日来总结的规律,任墨予随了他爹,是个小心眼的,此时大概还未消气,拒绝跟我说话,只用“哼哼哼……”来向我传递信息,我在家时养过小猪,听着这声音特别耳熟,便也欣然接受这种交流方式。
“还烫不烫?”我将他扶起,用茶盅在他唇边试了试,遂谆谆善诱道:“烫的话哼一声,不烫的话哼两声。”
任墨予睁开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哼!”
“还烫啊,那我再吹吹。”我埋头认真吹起来,望着水面上一圈一圈皱起来的波纹,我一时玩心大气,吸气,收腹,提气……吹……
“噗……”一盅茶水全部飞溅而起,扑到奄奄一息的二公子面上。
瞬间,萎靡数日的二公子咬碎银牙,青筋暴起:“云子宁,你好不容易温柔一回,能不能装得像一点儿,久一点儿。”淅淅沥沥的茶水沾湿了他的发丝和面颊,额头上还挂着一片茶叶,墨绿色的,煞是好看。
“呃……”我愣了愣,很认真的告诉他:“你好些日子没跟我说话,忽然一下子说这么多我有些不习惯,要不……你还是先哼哼着,我慢慢适应。”
“笨蛋!”任墨予低咒一声,干净利索起身,一手抬起我的下颌,一手拦腰,轻轻一旋身便将我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喘息。
“你不会又要吻我吧?”我觉得气氛开始向诡异的方向发展。
“你可以假装不知道。”任墨予嘴角一勾笑的邪魅。
“……”
二公子的眉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鼻尖触碰到我的鼻尖,酥酥麻麻的痒。
我本能抬手要拦,他又身手极快的摁下,我想拿脚踹他,腿却已经牢牢被定住,我指尖轻轻一弹,手中的茶盅攻向他的穴道,却只见他右手微抬衣袖一扫,茶盅骨碌碌滚到地下欢快的转起了圈圈。
自始至终他的鼻尖未离开我的鼻尖。
原来……他练武练得这么勤奋就是为了要欺负女孩子!
我瞪大眼睛,准备咬他。
然而,他却只是轻轻的蹭了一下我的鼻尖,低声笑道:“欺负你真有成就感。”
我抚额,无语问苍天。
同任墨予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如此跌宕起伏,你永远都不晓得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有一次,我正坐在回廊中为他削苹果,他立在院中舞剑,春日的阳光明媚,映衬他的整个周身亮堂堂的,暖暖的午后,我偶尔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我与他步入一个世外桃源,男耕女织,夫唱妇随。
圣旨下入昭文侯府时,我的果皮刚削了一半,蜿蜒而下的一段恰好断掉,任墨予收了剑,嘱托道:“你在这里呆着别动,我去去便回。”
于是我坐在后院继续削剩下的半个苹果,只一会儿的功夫,丫头们便将前院的消息传开来,不外乎是小皇帝要嫁妹妹,细数起来小皇帝这是第三次嫁妹了,第一次要嫁给秦延之,拉拢人心;第二次要嫁给任景垣,被逼无奈;但不知这第三次是要嫁给哪个?
微微说,这圣旨上也没说清,只说要将长公主嫁入昭文侯府,老侯爷跟两位公子镇压学生暴动有功,本就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再亲上加亲,真真是喜事一桩。
可我算是琢磨透了,顶坏顶坏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小皇帝,那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主儿,每次大事发生后,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内思考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而此时此刻,我也知晓,秦延之大势已去,若非如此,小皇帝断不会毁了以前的婚约将长公主嫁入昭文侯府。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呢?”任墨予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他将外袍脱下,干净清爽的一身装扮。
“二公子,我要走了。”我将已经削好的苹果搁到盘中,拍了拍手,笑着说:“另外恭喜你如愿以偿娶得长公主。”
任家二公子抿了抿唇,没有跟以往那样抚肩嚷痛,只是默默坐在我的身侧,拿起刀子一点一点去切盘中的苹果。
切了好半天,大小均匀晶莹剔透的一盘苹果粒散落满盘。
他忽而抬头笑:“我又不爱她,缘何要娶她?”
“咦……皇上不是已经指婚了吗?”我偏头诧异。
“可圣旨上并未说要指给我,只说指入昭文侯府。”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我无奈抚额,这就是小皇帝的算计,一个妹妹指两家,挑拨离间外带煽风点火,若放在以前,昭文侯家的两个公子定会为此争得鸡飞狗跳,头破血流。
可如今……
任二公子携同我搬进府内尽东侧的院子,昭文世子携同月倾颜搬入尽西侧的院子,俩人达成共识,绝不准我同月倾颜再见一面。
而至于谁娶长公主,老侯爷为这件事情三番两次召集两个儿子面谈,可据在场的丫头们透露,美大叔初时煞有介事的饮茶,悠哉悠哉的笑曰:“翎儿是个好孩子,你们无论谁娶了她都是福气。”
两位公子同时抬头,直勾勾得盯着自家老爹。
老侯爷气得胡子一翘:“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任墨予复又垂眸埋首,昭文世子甩了甩肥大的两腮,眼神亮亮的说:“爹爹其实还很年轻。”
“噗……”美大叔刚刚喝进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咬牙道:“你个忤逆子,翎儿是你表妹,是我亲侄女!”
“大丈夫不拘小节。”昭文世子语重心长的劝说自家老爹。
“你……你……”老侯爷险些背过气。
“表哥既然可以娶表妹,舅舅娶了也一样。”任景垣的眼睛闪亮如初升的小太阳。
老侯爷的嘴角一抽。
许久不语的任家二公子缓缓抬头,沉沉总结一句:“大哥说的……也未尝不可。”
于是美大叔吐血阵亡。
当天夜里,我正例行为任墨予肩头上药,院中忽而哗然,丫头们奔走相告:“老夫人在祠堂里剃头做姑子啦……”
我窘了窘。
任家二公子气定神游,眼梢都未抬,低声嘟囔道:“大惊小怪,又不是剃第一次了。”
我的脑门上一滴汗。
第二日在院中偶遇老侯爷,果见他两眼乌青,不复往昔的丰神俊朗,隐隐虎目含泪,而老夫人依旧发鬓如云、风韵犹存、倾国倾城。
我顷刻间明白过来,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昭文侯爷缘何连个偏房都没有,我原想着许是老侯爷对任墨予的娘亲念念不忘,无心纳妾,可观这情形,他大抵早就放下,真心对待老夫人,故而凡事屡屡吃瘪,比我家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最具英雄气概的男人往往都是妻管严,无论山上山下,这倒是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