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大江的南北两岸,偶尔还传来哗哗的水声,是负伤的、落水的单个将士泅渡回来,给本来已经死寂一样的大江大湖上更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氛。双方各自清点战果,都损失了三万以上之众。
卫国军这边,从收军回来之后,埃拉和众将都是心头颇觉不安,当初制订方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己方战术简直就快是万无一失了,哪知道对方的后招颇多,到最后迫不得已动用了杀手锏的海军陆战队,才勉强没有大败。除了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仿佛从传说中浴血的鬼蜮中钻出来的洛克之外,人人都是面有惭色,而提前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使用了军官组成的盖世太保,造成了过百的指挥官伤亡,更是让人沉痛。
阿尔瓦仿佛有些倦了,对洛克褒奖了几句,记下了他和临科的头功,然后就再默不作声了。埃拉也不敢多问,布置了常规的防务之后,掩上了中军大帐的门,退了出去。阿尔瓦如梦方醒一样喊住了她:“啊,军师,我刚才一直在思虑一个重要的问题,有些恍惚,今天这一场激烈的大战,你有什么看法?”
埃拉见问,长出了一口气,说:“今日之战,我军侥幸有临科将军的海军陆战队为最终掩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巨石沉江和筑堤放水倒也罢了,那什么海鳅大船和我们的盖世太保,则纯粹是先进器械和战法的比拼,我纵观帝国中近千年来的战争史,从未有过如此的水战。我想敌我双方,很多水军出身的将领都该有这种感觉,与其说今天的大战是水军之战,不如说是水军器械之战,还有.......”
听到埃拉说话的声音渐说渐低了下去,阿尔瓦却仿佛来了精神,长眉一轩:“继续说下去!”
“是,主公!”埃拉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埃拉再没有什么具体的看法了,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场大战,仿佛......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战争。”
“不属于......”阿尔瓦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埃拉最后的一句话,轻轻地挥了挥手,让她暂时退下,在她最后一步跨出帐门的时候又喊住,“埃拉,你帮我请......算了,我还是自己过去一趟吧。”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战争?她说不属于这个世界?”在中军大帐后面的一座金顶寝帐当中,李斯璐一改平时对什么都全然无所谓的状态,认真地帮阿尔瓦分析起局势来。
“依照你所说,今天的决堤放水,完全是对方敌军有预谋的行为,如果不是你事先有想搁浅对方大舰的计策在先,那么吉菲尔的决堤放水就全然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军中出了内奸?”
阿尔瓦叹了口气,说:“真的有内奸倒好了,李斯璐你想,如果吉菲尔所筑造的堤坝在大江上游数十里之内,这么浩大的工程,早就会被巡游的斥候兵发现了。如果建造的很远,那么就算放水,大潮也要过了很长的时间才能抵达大镜湖......”说着说着,阿尔瓦自己的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你别这么瞪着我看呀,”李斯璐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种洪峰啊,流量啊什么的我可不会,我以前是学中文的,又不是学水利的!”
“不是的!”连阿尔瓦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刚才他来找李斯璐,是想跟她研究一下关于楼船和海鳅大船的问题,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而刚说到筑堤坝的事情,他则马上想了起来:如果吉菲尔早早地就在上游建筑了如此庞大的堤坝,那么,非常有可能,自己大军的右翼,也埋伏着一支精锐的敌兵,在虎视眈眈!好险!
阿尔瓦来不及再说什么,一个纵步跃出李斯璐的寝帐,对侍立在门外的小双大喊:“快!擂鼓聚将!”
“什么?”小双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折损了三万多人,就算没有受伤的水军也刚刚才安顿下来,大军处于一种相当疲乏的状态,怎么主公这时候又要擂鼓聚将?
“快!再迟了就来不及了!”阿尔瓦几乎是大声地对小双吼叫,自己则掉头就往自己的中军大帐里面跑。
小双极少见到主人如此惶急,知道情势危急万分,急忙去聚将。
在所有高级将领衣甲不整地飞速赶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发现主公额头冒汗地伏在大幅军事地图上在研究地形。
“主公......”众将面面相觑之下,埃拉率先发问。
阿尔瓦连头也不抬,右手一挥就止住了她的发言:“什么都不要问!卡斯帕的虎豹骑调动太慢,比塔,你的轻骑兵移动速度最快,快,带着你的部署伏兵在这里,如事先埋伏好了,敌兵半而击之,如果来不及,能打到什么位置就打到什么位置!”
众将都往阿尔瓦手指的地图位置上看过去,看了之后都是大为疑惑,此时江面上静悄悄地,哪有敌人过来的迹象?而主公手指所向,却是己方大军西侧南方的一座山,距离江边很远?
“阿尔瓦,你在开玩笑吗?现在就行动么,这里哪有什么敌人......”二哥明显对这个命令感到非常奇怪。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阿尔瓦一拍桌子,“快去,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随后,他抽出一支令箭丢给了比塔,没再理他,转头对阿瑟说:“大哥,现在要调动你的亲兵虎卫,你带领本部人马,从西营而出,在三十里外列阵,如见敌军,迎头痛击。如果二哥的轻骑跟敌军率先接战,你则为后援,如果敌人惊而败退,不可追击!”
阿瑟和比塔领命而去,众将见主公如此惶急,都知眼前的形势非同小可,但包括埃拉在内,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公把自己两个亲哥哥的大军都调去了陆路的西面,想干什么?那可都是中军的亲卫之军啊!
阿尔瓦随即传令:“军师埃拉坐镇中军,传令墨菲尔的后军前移,其余水寨,严密观测江面,如有敌船渡江而来,不可轻出,军中如有乱动乱跑者,立斩无赦!”
众将一齐凛然遵命,各各布置去了。这边刚刚布置停当,就听到大营陆路西面,已经隐隐传来了喊杀的声音,显然阿瑟和比塔两军,已经跟敌军开始交战。
临科日间苦战,此刻奉了阿尔瓦的严令,衣甲不解,不敢有半分松懈地巡视江面,忽然手下亲兵来报:“将军,大江之上,敌军战舰偃旗息鼓,掩月色大举南来!”
临科惊悚之余仍旧哈哈大笑:“主公果然是料敌先机,世所无匹,传我将令,各水寨严守不许出战,如敌军近岸,以投石机和弓矢打退!”
天色微明的时候,江面上北军退尽。中军大帐之外传来了比塔一阵哈哈大笑,帐门一撩,魁梧的身躯进了帐来,把一颗人头往地上一丢,朗声说:“这仗打得痛快,大军尚未渡江,没想到我陆军先立下一功。可惜我去得晚啦,没来得及埋伏好,北军就掩杀过来。”
阿瑟为人比二弟沉稳得多,比塔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阿瑟此时随后进账,轻轻地一拉比塔,比塔就不再言语了。阿瑟向阿尔瓦禀告战果:“主公,比塔轻骑兵未及埋伏,北军杀到,末将随后跟进,前军激战一场。敌人见我军早有防备,未曾恋战,折阵急退,比塔斩敌军断后统领一头,末将遵照将领未敢轻追。敌军虽败不乱,看来是精锐之师,估摸约有两万之众,都是轻骑快马,疾驰而来。”
阿尔瓦此时才长出了一口气,在帅椅上坐了下来,说声:“好险!如果我不是见机得早,此时我军已经大败,这吉菲尔当真够狠,一战接着一战,竟不给我片刻喘息之机。”
众将都是骇然,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这么说。阿尔瓦站起身来,转过去把地图指给大家看:“你们看,昨天北军决堤放水,工程非小,既然我们没有发现,那么他们一定会先派遣一支部队悄悄渡过大江,伏于我军之西。大战之后,双方都折损水军数万,这支部队如果乘夜色突然来劫营,我军猝不及防之下,后防必然大乱。而对面十数万大军,我白天见他们已经开始整队,却并非水军胜券在握,是在等着晚上这一击成功,我军两面受敌,必然溃散。此刻西面敌人和正面大军见我军有备,必然无功而返,不敢深度接战。”
说到这里,众将都是叹服非常。回头想想,事情真是如主公预料得这样,如果陆军一乱,水军必然回师来救,对面大军乘机抢渡大江,那可真就是一败涂地了。
比塔还是有点半懂不懂,但轻骑快马打了一场胜仗,还是欢喜非常。
大家都有些疲累,埃拉把墨菲尔的后军部队调防了一部分上来,警戒非常严密,众将心里都清楚,对面的吉菲尔,当真是狠辣非常。这一日一夜的激战,北军水陆相接,一计计环环相扣,期间没有半分的喘息机会,如果指挥稍有半步行错,大军溃败,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此刻命在不在还真是很难说的事情了。
更有一些人想到,北军中不知是不是吉菲尔在亲自指挥用兵,这战术指挥如此之厉害,恐怕帝国数百年中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那么,阿尔瓦在檄文中所指责的“有意丧师”,是说吉菲尔强行指挥北方的霹雳军,以至在对抗雷奥人的独豹坡之战中失利,还真不是毫没理由呢。
至于北军那一方面,一整套的作战计划终于全然明朗之后,虽然都没有取得最终预期的战果,军部众将也是对吉菲尔陛下的指挥策略大为叹服,同时也想到,连这样的方略都没有制服对面那个年轻的常青树公爵,看来,他扬鞭雷奥、四渡赤水的战绩绝不是浪得虚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