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顿意外的看着果决的慧园大师,颔首道:“佛家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我等百家学说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年至今,除了我们的学说之外,那就是我们的自律,理性,如今医家多名医者合作,组成医院,解决了郎中不足的短板,道家将外丹一派分割,其理论再无缺陷,墨家舍弃政治理念,专攻墨技,相比之下,佛家所作出的这点牺牲并不算什么?”
墨顿说的毫不客气,然而一众僧人却无法反驳,不错,如今各家都在谋求发展,相比于诸子百家的果决,佛家的确是有些看不清局势了。
佛家最令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不事生产,如果能够限制佛家人数,控制在朝廷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那是的佛家才会再无短板,真正的发扬光大。
“除此之外,佛家还有一个短板需要解决,方可确保无忧!”墨顿又道。
“还请墨施主指点!”慧园大师郑重道,此刻他再也没有对墨顿又丝毫的轻视。
“寺田!”墨顿一字一顿的说道。
“寺田!”众僧面面相觑,他们原以为墨顿会说佛像镀金之事,却没有想到竟然提到寺田。
墨顿朗声道:“北周武帝之时,天下纷争,百姓生活苦难,然而一些精明之人却发现有一个方法可以躲避繁重的徭役和田租。”
众僧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他们自然知道这个方法就是出家为僧,因为僧人是可以免除徭役和田租的,而佛家就是利用这个方法,急剧膨胀,僧尼的数量一下子达到了三百万,最终招来了北周的疯狂反扑。
“百姓苦难,佛家又岂能见死不救!”会昌大师正义凛然道。
“是呀,你们成了百姓的救星,百姓只需要打坐念佛,就可以不用服徭役,不用交田租,佛家轻轻松松即可获得不菲的寺田,而朝堂呢?打仗时无兵,发饷时无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天下大乱,佛家又岂能独善其身,乱世之时有多少佛祖金身被刮,铜像被劫,佛寺毁于一旦。”墨顿道。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乃佛家该有此劫。”慧园大师一脸悲苦道。
“一次劫难两次劫难还不够,难道还想再来第三次,如今不少寺庙都在重走老路,大肆接纳信徒的田产,甚至允许百姓将田产挂靠在寺田之下,更有不少寺庙放印子钱给百姓,每当百姓还不起,只能拿田产来抵账。”
墨顿一脸冷笑,目光扫过一众高僧的脸庞,不少高僧不由的低下了脑袋,自己寺庙的情况他们自然清楚,不由心虚的低下头。
“据我所知,佛家并不缺钱,且不说尔等名下的寺田,就是平时信徒供奉的香火钱,就不在少数,如此看来,佛家未免太贪心不足了。”墨顿名下的墨家子弟都在不停地为墨刊收集信息,对于佛家的情况墨顿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会昌法师一脸郝然道:“我等虽然广集钱财,并非为了私欲,而是未来复兴佛家,侍奉佛祖。”
其他高僧也不由点了点头,复兴佛家乃是一众高僧的信念,然而修建寺庙铸佛像,镀金身,哪一个不都是耗资巨大,僧人吃素,平日里花销不大,大部分寺庙的钱财都是用在这些地方了。
“正是佛家选择了这样一条错误之路,才有二武灭佛之劫。”墨顿肯定道。
“错误之路,难道就允许你墨家赚取无数钱财,却不允许佛家广集钱财,广修寺庙。”辩机再一次忍不住反驳道。
众僧不由点头,任谁都知道墨家墨技独步天下,每一个墨技现实都将为墨家带来巨额的利益,墨家村天下第一村,一村皆上户,哪怕是佛家也久闻,然而听到墨家子只允许墨家放火,不允许百姓点灯,众僧不由心中不悦。
墨顿冷眼看了辩机一眼,反驳道:“墨家所有的钱财都是墨家子弟辛辛苦苦赚取的,每一文都清清白白,而且早在墨家崛起之时,墨某就已经预见了今日之局面,早已经放弃了免税的特权,每一年为朝廷纳的税款多达几万贯,也堵住了众人悠悠之口。而相比之下佛家呢?”
墨家墨技于国于民皆有用处,又为朝廷贡献了巨额的赋税,佛家非但不事生产,而且占着免税的特权,疯狂的挖朝堂的墙角,将原本缴税的税田变成寺庙的免税寺田,让朝廷蒙受巨大的损失,如此一对比,高下立判,佛家最后一层遮羞布彻底被掀开。
众僧纷纷沉默,却无人肯放弃到手的利益。
“那朝廷的意见?我佛家不可拥有寺田?”慧园大师皱眉道。
墨顿摇摇头道:“并非不可拥有寺田,而是不可借着免税的特权吞并土地,如果田税乃是国之根本,如果国家国库空虚,朝廷自然会寻找原因,到时候………………”
墨顿没有说完,众僧却心知肚明,到时候,朝廷自然要朝着拥有大量寺田,富得流油的佛家开刀。这恐怕就是第三次佛家之劫到来之时。
“还请墨施主指点。”慧园大师向墨顿郑重一礼道。
墨顿毫不客气的说道:“方法又两个,就看佛家如何选择了,第一,度牒规定每个僧人免税寺田的数目。”
一众僧人这才脸色一缓,如果给每个僧人一定免税寺田,那么也不是不可接受。
“以老衲看,一个僧人名下有五十亩免税寺田即可!”会昌大师朗声道。
其他高僧也纷纷点头,赞同这个提议。
墨顿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转首向祖名君问道:“我朝田赋的税率是多少?”
“十五税一。”祖名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如今我大唐得益于墨家试验田之推广,亩产已达四担,十五税一是多少?”墨顿满脸疑惑道。
“三十五斤左右!”祖名君回答道。
“这么说来五十亩地的田税是…………。”
“一千七百二十五斤。”
墨顿恍然大悟,一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会昌大师道:“小子没有想到一个僧人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竟然一年可以吃上一千七百二十五斤粮食。”
刹那间,会昌大师满脸通红,他听得出来墨顿暗暗讽刺佛家的胃口太大,经过沈鸿才一人一斤口粮的计算一人一年不过食用三四百斤粮食,而祖名君的冷冰冰的数字让他的贪婪立即暴露无遗。
“每个僧人免税二十亩!不能再少了,佛家除了吃饭之外,还要有其他用度开销,而且佛家还要发展。”法琳大师坚决道。
其他僧人脸上不由浮现不情愿的表情,二十亩并不能让他们满意,然而法琳乃是护法沙门,地位尊崇,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墨顿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的慧园大师问道:“大师的意见呢?”
慧园大师闭目思索片刻之后,蓦然睁眼坚定道:“佛家放弃免税特权!一亩免税的特权都不要。”
“什么?”几乎所有的高僧都一脸骇然,不解的看着慧园大师,要知道天下的佛寺要论寺田的规模,少林寺当数天下最多,非但少林的历史悠久,而且少林棍僧救了李世民之后,李世民也赏赐了少林丰厚的寺田,加起了足足近万亩,如果全部纳田税,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免税一百亩在世人面前是错,免税一亩也是错,既然如此,我佛家又何必要承担这份过错,落人口实,还不如放弃免税,才可保全我佛家清誉。”慧园大师解释道。
今日的目的乃是解决佛家的隐患,既然免税寺田乃是佛家遭劫的源头之一,与其扭扭捏捏,还不然长痛不如短痛,一次将这个隐患解决,如此一来,也能杜绝百姓躲避田税将田地挂在寺庙的现象。
墨顿诧异的看着慧园大师,由衷的佩服道:“大师英明,墨某佩服。”
少林寺的有近万亩寺田,全部都放弃免税一年可是损失了,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慧园大师摇头叹息道:“可惜我佛家没有出现像墨施主一般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连遭两次劫难。”
他之所以决定放弃寺田免税,其中最大的灵感就是来自于墨家放弃免税特权,墨家和佛家一样,看似拥有免税特权可以在短期内得到巨大的利益,然而却给了被人攻击的把柄,而且自身若是有了漏洞缺点,犹如鸡蛋破了一个洞一般,只会越来越崩坏。
墨顿看着不少佛家众僧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当下会心一笑道:“在墨家密著之中,墨圣有着一个故事,还请诸位品鉴。”
“我等恭听墨圣教诲!”慧园大师恭敬道。
“墨圣曾经游历到楚国,借宿到一户牧羊人的家中,第二天清晨,牧羊人发现羊圈中少了一只羊,仔细一查,原来羊圈破了个窟窿,夜间狼钻进来,把羊叼走了一只。墨圣就劝他说:“赶快把羊圈修一修,堵上窟窿吧!”那个人不肯接受劝告,固执说:“羊已经丢了,还修羊圈干什么?”
结果第二天早上,牧羊人发现羊又少了一只,他很后悔没有听墨圣之言,赶快堵上窟窿,修好了羊圈,再也没有丢过羊。
此事在楚国广为流传,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庄辛劝告楚襄王,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亡羊补牢!”慧园大师猛然一震,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道。
“不错,如今佛家已经丢了两次羊,还不想把羊圈补牢么?”墨顿振聋发聩道。
一众高僧顿时犹如死一般沉寂,原来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墨家和道家舍弃了一部分理念,就将自家的学说达到圆满,也算是仅仅丢了一只羊就已经将羊圈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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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佛家连续两次遭劫,却依然执迷不悟,相比之下,也未免太过于愚蠢了,而事实上,佛家何止是执迷不悟,直到经历了三武一宗之厄,连续四次遭劫,到了宋朝之后,佛家才慢慢的反省。
“阿弥陀佛,如此固然稳妥,然而我佛家再行发展,恐怕是举步维艰呀!”法琳大师感慨道。
墨顿反驳道:“前些日在长安街头行骗的那罗大师,固然目的不纯,然而却是天竺真正意义的苦行僧,这一点,佛家恐怕相差太远了吧!”
天竺苦行僧生活极为艰苦,一生奉献给佛祖,相比之下,大唐的佛家的日子简直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一众高僧不由郝然。
慧园大师朗声道:“就此决定,哪怕是放弃寺田免税,寺田还会剩下不少余粮,再加上信徒的香火钱,若是真的无以为继,我众僧还可以出去化缘,或许会有困难,也不过是佛祖给我等的考验而已。”
众僧纷纷沉默,如果失去了特权,他们固然可以生存,但是恐怕再也没有如今这么滋润了。
“我佛家可以接受这个条件,不过佛家还有一个问题,向墨施主请教。”法琳大师郑重道。
墨顿正色道:“法琳大师请讲!”
“佛家屡遭劫难,傅奕等人一直攻击佛家,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其中还有一个理由认为佛家乃是胡教,信奉的乃是异域神灵,如果不化解此死结,哪怕是佛家做到以上两点,恐怕也难以并列于诸子百家。”法琳大师悲愤道。
佛家的规模和影响已经和诸子百家不相上下,然而却一直被排斥在主流的思想之中,这一点让佛家颇为委屈。
墨顿顿时沉吟,如果不能解决佛家的委屈,恐怕今日定然无功而返,当下灵光一现道:“诸位可知宇文、慕容、南宫、呼延……这些复姓的由来。”
“这谁人不知,此乃五胡乱华时期,北方胡人南下留下后人的姓氏。”辩机傲然道。
墨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些姓氏的确是那个时候传入中原的。”
辩机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没有等他得意多久,就听到墨顿反问道:“然而这些姓氏在三百年前被称之为胡人,而如今这些姓氏之人又有哪一个被称之为胡人,而佛家传入大唐已经足足六百年,依旧被称之为胡教,难道佛家还不知道原因么?”
辩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其他僧人也不叫愕然。
“汉化!”法琳大师一字一顿道。
这些胡人姓氏之所以在大唐习以为常,因为他们说汉语,穿汉服,写汉文,除了姓氏多了一个字之外,其他的所有习俗和汉人无异,这就是佛家却不然,无论是哪一条都迥异于世人,这才是被人称之为胡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