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武都城东‘门’城楼。
我看着城楼远处,奔来的一队骑兵,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马卫远宁。奇怪的是,这个平时一身鱼鳞银甲的青年将军,此时却好像换了一身铠甲——鲜红‘色’的铠甲。落日洒下的最后一抹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显得那身铠甲的颜‘色’更加奇怪。
我一直注视着远宁,当他出现在城楼下,翻身下马时,我才看清楚他身上铠甲为何变成了红‘色’……不仅仅是那身铠甲,还有他那张脸,那双手,甚至是一直紧握的撼天胤月枪,都已经被鲜血给彻底染红。
什么叫血人?
我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但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亲眼看见一个浑身上下被鲜血包裹,但还活着的人。我想,若不是那身鱼鳞银甲,恐怕远宁早已经死在了‘乱’战之中,我赶紧走下城楼,在看见他之后,他没有注视我,而是目光放在周围那些已经被烧毁的民居之上,伸出一只手指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反字军破城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本想给他解释,但远宁却伸手推开了我,在我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血手印。我低头盯着那个血手印,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一直到卦衣提醒我远宁已经走远,我这才赶紧追了上去。
“他受了重伤,你看不出来吗?”卦衣在我身后说,我忙挥手叫来医官。
我和医官赶上远宁的时候,他还在已经成为废墟的街道和房屋之间穿梭,也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是四下观望着,就如同一个很久没有回家的人。
我紧跟远宁身后,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走在前方的是远宁,是那个青年将军,还以为只是一个返乡的鬼魂,等待日落之后,回到家乡,在人群之中寻找自己家人的下落。远宁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我,还有卦衣、尤幽情、张生,甚至是原本在大营之中安抚伤者的敬衫也赶来。可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一人和远宁说话,更没有人敢问他在镇龙关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不用推断便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一场苦战,不,血战。
可不管那场仗打得如何,事胜是败,远宁都不可能抛弃随队护送的那些百姓。百姓应该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镇龙关守将远虎不可能见自己弟弟苦战而不开城‘门’营救,可随后我询问得来的事实,却让我觉得十分诧异。
一名随行的军士告诉我,在他们将百姓送进镇龙关之后,宋史军竟在山口设伏,发动了奇袭,虽然最终败走,但却不是败在远宁军手中,按那军士的说法是——远宁将军,一人便击退了宋史军。
那军士还记得,当宋史军溃逃之后,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远宁身边已经堆满了尸体。那时,远宁还屹立在那些已经堆成半圆形的尸堆前,手持撼天胤月枪一动不动,他们走进才发现,远宁早已力竭,用最后剩下的那一点意志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他跟前,那个他用撼天胤月枪与长剑画出的半圆内,没有踏入一个反字军,就连对方的兵器都没有。
远宁走到那原本是官仓,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大‘洞’的地方,终于无法再支撑重伤的身体,跪倒在地,险些就跌落深‘洞’之中,幸好卦衣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抓住了他那满身是血的铠甲后部,将他拽了回来。
远宁平躺在地面,眼神在我们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说出一句话:“反字军真的破城了?”
没有人敢回答,虽然这是铁的事实,任何谎言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城池上是立不住的。
我只得点头道:“城破了,但……”
“我知道了。”远宁闭上了眼睛,“我在城外看见了蜀南飞骑,但他们并没有向我们发起攻击,应该是友,不是敌。”
蜀南飞骑,是友?还是敌?我都不知道,只得扭头看着敬衫。敬衫不发一言,只是挥手让军士将已经昏过去的远宁抬走。
众人让到一边,让那些军士将远宁抬走,当他们远去之后,敬衫才开口对我说:“这样的人,才配做武都城太守,而不是我这样的纨绔子弟。”
“要想当纨绔子弟,也需要殷实的家底,可惜你和你哥哥都没有,蜀南飞骑的强大,蜀南的富有,都是你哥哥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他并不会像纨绔子弟一般挥霍干净。”
我说到这,转身向太守府的方向走去,敬衫和我并行。
“我哥哥不是纨绔子弟,可我是呀,你可知道我的心早就飞回了蜀南王府,在那里还有几个漂亮的丫鬟等着我呢,我时时都在怀念那种悠闲的日子,在树下看着百‘女’图,渴了伸手就可以摘下一个果子……”
敬衫说到这,转头去看着蜀南的方向。虽然我也如敬衫一眼,无时无刻都在怀念家,可我却连加到底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鬼鹤祖师口中所说的那个龙途京城东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也想回到京城,经过那扇被封闭很久的大‘门’,去找寻一下‘门’后隐藏的秘密,可阗狄那个老头子会轻易让我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京城?我戴着面具的模样,在京城估计无人不知吧。我听说过一个传言,政变之后,在京城连买面具的小贩都被治了莫须有的罪名,投入了大牢之中,更不要说还有人戴着面具在京城的大街上行走了。
虽然阗狄没有找我的麻烦,但我总不至于自己送上‘门’去吧?这个被天义帝和满朝文武,甚至是天下百姓都称为忠臣的人,如今已经‘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我停住脚步:“敬衫,不,卢成羽。如今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回蜀南,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卢成梦没有找到接替你的合适人选时,他只会将这座城池‘交’给你掌握,而不是远宁,更不是我,再说……我也应该走了。”
我说完后,看着在身后一直跟着的就像我自己影子一样的三人——卦衣、尤幽情、张生。
“你要走?”敬衫看着我,好像是我的离去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一样。
我笑道:“难道我在这犯下的罪行还少了吗?”
敬衫微微摇头:“这不是你犯下的罪行,如果不是你,恐怕这座城的百姓都已经死光了,而反字军的大旗早已经‘插’上了城楼。”
“安慰的话,留给他人给我说吧,你不应该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卢成羽,是卢成梦的弟弟。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连街边三岁孩子都清楚,你不可能不清楚,你哥哥卢成梦也更深知其中的道理。我留在这只会给你添加很多麻烦,我留在这,只会为这里引来灾祸。反字军虽然走了,但纳昆虎贲骑也许会来,贾鞠的天启军更不会放过我,因为他早就想杀掉我,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道这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虽然我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种些‘花’草,养些牛羊,就这样过完下半辈子,可有人却不允许我这样做。”
“怎么会?”敬衫用手指敲了敲我脸上的面具,“如果你去下这张面具,我想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找你的麻烦,当然知道你真面目的人除外。”
我笑笑,摇摇头。这张面具大概就是祸因吧?我竟然会这样先,但同时也坚信一点,也是因为这张面具自己才能三番五次脱险,不至于命丧黄泉。换言之,要是这张面具下的脸,是一张扔进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面容也就罢了,如果不是……我的结局会很惨。
我不再和敬衫讨论这个问题,只是掏出一本用白纱包好的书,递给他:“这是临别时候赠你的礼物,你一定喜欢。”
敬衫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白纱一层层打开,在看到封面上那一行《蜀南百‘女’图》的字样后“咦”了一声,忙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另外一本,由他哥哥卢成梦临摹的赝品,随后将两本书放在一起,对比了一阵,笑容浮现在了脸上。
“谋臣大哥……”敬衫此时的语气都变了,变得如那些街头魂魂一般,“这是真本?你从哪儿搞来的?”
我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向太守府大‘门’走去,准备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却听到敬衫在身后喊道:“临别时,我也送你两件礼物,只是两句话,两个承诺。”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敬衫竖起两根手指头:“第一,我承诺武都城的大‘门’永远都向你敞开,第二我一定会善待城中的百姓。”
我点点头,转身又准备走,又听见他说:“我不需要这东西。”
我侧头去看的时候,敬衫已经从怀中掏出了武都城太守的大印,将那‘玉’石所做的大印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枚大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用,就算张世俊还活着,那块东西也只是普通的‘玉’石,只是经过雕琢而已。如今天下都已经不再是大滝皇朝卢成家的了,有没有那大印无关紧要,就算不摔碎,放在那也只能用镇纸用,或是当一个摆设。
因为太守大印和那皇帝手中的‘玉’玺一样,都只是虚幻的权利象征,真正的大印是武都城中百姓的民心。
我站直身子,向敬衫拱手施礼,大声道:“你的第一条承诺对我无关紧要,但你要记住第二条承诺,一定要做到,我说过,如果你不善待城中百姓,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来……杀了你。”
武都城外,一队骑兵正在平原上缓缓前进,走在最前方的是已经疲惫不堪,却又不知何去何从的宋史。
宋史转头看着武都城城楼上的灯火,咬了咬牙,拉马就准备向升寅山口方向跑去,此时周围几名一直跟随他的副尉却拍马挡在了他的前方。
几名副尉手中的长刀都已经出鞘,冷冷地注视着宋史。
宋史明白他们不怀好意,但还是摆出主帅的模样,高傲地问:“你们想以下犯上吗?”
“不。”其中一名副尉说,“我们只是想解甲归田。”
宋史伸手想去拔腰间的佩刀,却被身边一名副尉用手中的长刀抵住了喉咙:“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
“你们既然要解甲归田,只管走就好了,为何要拦住我。”宋史盯着那副尉问。
先前说话的副尉沉声道:“我们从军只是为了钱,如今我们没有拿到钱,差点连命都丢了,只剩下一副铠甲、一把长刀、一匹战马,还有一条一文不值的‘性’命,如何回去向家人‘交’代?”
宋史指了指自己的怀中:“我这里还有些金叶子,你们可以拿去,其他的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是吗?”那副尉拉马来到宋史跟前,“这可是将军你说的。”
宋史赶紧道:“对,君之一言驷马难追”
“好”副尉举起手中的长刀,“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手起刀落,手中的长刀已经砍下了宋史的头颅。
那副尉盯着在地面上滚动的宋史头颅,用手将宋史的身子从马背上推下去,宋史的尸身从马背上跌落,掉在地上时,怀中掉出的不是金叶子,而是一把短刀。
那副尉盯着那把短刀,下马提起宋史的人头,用脚踩在他的尸身上,冷冷地说:“可惜你不是君子,但这个世道,是不是君子无所谓,只要你的人头值钱。”
钱和命,哪个更重要?对活着的人来说,钱重要,但当他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发现,活着,留着一条贱命,比什么都重要。钱有时候能买来‘性’命,但却不是绝对,可‘性’命却能换来很多钱,这是一个恒久不变的道理。
升寅山口,公望山庄的那名北陆男子已经骑着一匹快马等在那里,当那几名副尉来到他跟前,将人头‘交’给他的时候,他只是伸手挥了挥,随后身边树林之中‘射’出来无数的羽箭,将几名副尉咽喉贯穿,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如宋史一样,去见了阎王。
北陆男子提着宋史的头,看着他还瞪得很大的双眼,自语道:“投胎的时候,不要记住我这张脸,我不是罪魁祸首,你可以当我是帮你报仇的恩人。”
钱,是个好东西,但往往买不回已经离开身体的灵魂。
龙途京城,禁宫,腾龙殿。
一个人站在离龙椅几丈远的地方,盯着那张在黑夜之中还发出闪光的龙椅,喘着气,随着呼吸越来越紧密,他的浑身也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他终于迈出了自己的左脚,站稳后,又迈出了另外一只脚,此时一个声音从旁边的黑暗中传来:“阗狄大人,难道也对这龙椅有兴趣?”
阗狄收回了自己的右脚,但身体保持的姿势却看起来那么可爱,好像是一个准备要向龙椅奔跑的人。
说出那句话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男人的个子很高,单从个子上就能推断出,他并不是江中人氏,而是一个纳昆人。
“原来是天任老师,我还以为是其他什么人。”阗狄故作镇静,将姿势调整回先前的样子,面对已经走到自己跟前来的天佑宗应明星‘门’‘门’主天任。
“我不是什么老师,只是大‘门’主派来保护相国大人的保镖而已。”天任冷冷地说,却不掀开斗篷,黑暗中根本看不见斗篷下到底有一张什么样的脸,就连平日在相国府之中,阗狄也从没有看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
阗狄侧目去看着龙椅,嘴上却说:“作为保镖,你未免也将老夫跟得太紧了,无时无刻都在我左右,这让我有些害怕。”
“呵……”天任笑道,“相国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就连准备坐上这张龙椅都不害怕,难道还怕我不成?”
阗狄面朝龙椅:“当然害怕,你们天佑宗曾经选择了溪涧,在溪涧死后又选择了我,只因我手中还紧握了龙途京城的军政大权吗?”
“不,不是。”天任否定,“只是因为你是当年劝说皇帝不要屠杀我们天佑宗,说起来,还对我们有一番恩情,即便是你最后的劝诫无用,皇帝还是挥动了屠刀。”
“我劝诫皇帝不要对你们天佑宗下手,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还不到时候,因为没有搞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之前,杀了你们,这不是等于灭口吗?”阗狄说话的语气很是生硬,只因为这是在腾龙殿上,他赌了一把。
政变之后,原本一直潜伏在溪涧家的天任突然出现在了阗狄的书房之中,说是要助阗狄一臂之力,帮他防守住龙途京城,一直到预言之中的真龙出现。那时的阗狄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他得知溪涧府中有天佑宗‘门’徒的事情之后,就预感到政变之事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可天任却告诉他,政变与天佑宗一点关系都没有,该来的迟早要来,天要灭大滝皇朝,而不是他们。
所以,当年皇帝挥起屠刀时,斩向的不应该是天佑宗,而是自己头顶的老天爷。
“反字军已经败在了武都城下,这个消息想必相国大人有所耳闻了吧?”天任说。
阗狄点头:“当然,就连宋一方和陈志的死,我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天任干笑了两声道:“肯定是天心那个娘们告诉你的,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她那个如今已在镇龙关当上护龙将军的大儿子吗?如果不是我们,那宋一方和陈志恐怕还活着,相国大人还是不能安心。”
阗狄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报恩吗?可笑,就算是他们拿下了武都城,也永远不可能攻得下镇龙关,那是一座从来没有人攻下过的关卡。”
“是吗?”天任道,“别忘记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九‘门’主之一的天心,她的大儿子远虎如今就是镇龙关守将,只要我们一道命令,他便可以放下踏板,让反字军入关。”
阗狄不相信:“你们没那么傻,你也说过了,那宋一方和陈志都是你们设计所杀死的,要杀他们,必定早已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只是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而已。其实老夫已经猜到,你这次的突然出现,只是为了让我向上次一样,拿出点诚意给你们。”
“对,诚意。”天任道,“不多,不要粮食,不要铠甲,不要兵器,只要钱。”
“要多少?”
“五万两。”天任说到这顿了顿,“黄金。”
“黄金五万两?你们疯了开出这样的天价怎么可能接受”阗狄怒道。
天任冷静地说:“这五万两黄金除了能保京城的平安之外,还能保住相国大人您的‘性’命,很值了。”
阗狄咬牙道:“就算我同意,摄政会上其他的人也会询问我为何会调出五万两黄金虽然说如今龙椅上空无一人……”
“这些不需要相国大人担心,摄政会上其他的重臣我会想办法的,我可以告诉你,如今京城已经在我们天佑宗的控制之下,呵……”
阗狄打了一个冷战,虽然他知道天佑宗早已经潜入了京城,却不知道竟然在政变之后短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了京城,刚才他所说摄政会上的重臣会想办法说服,那就说明他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有办法。可五万两黄金,天佑宗拿着这笔钱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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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库……国库大概没有五万两黄金,所剩下的只有一万两。”阗狄还在硬撑着,他心中清楚天佑宗是喂不饱的野兽。
“是吗?”天任绕到了阗狄的背后,探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但我昨晚才去查看过国库,略微清点了一下,里面共计还有八百七十万两黄金。”
“你去过国库?”阗狄猛地回头,看着天任。
虽然京城普通百姓都知道国库的所在地,但那地方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国库在地下皇陵之内,里面重兵把守,还有重重机关,没有正确的人引领,只会惨死在其中。虽说天任说他进了国库,阗狄并不相信,但国库之中的确还有八百七十万两黄金,这个数字不差一分一毫。
天佑宗连国库都已经掌握了,这样说来,天任口中所说的已经完全掌握了龙途京城根本不是危言耸听。
天任的脸几乎都要贴近阗狄:“对,其实要从国库里面拿黄金,我本可以不告知相国大人,但想到相国大人还掌握着摄政会,不告知你未免显得太不尊重,所以才半夜三更来到这腾龙殿找您,希望您能拨出五万两黄金。”
阗狄怒道:“既然你可以从里面随意拿走黄金,那何必来告知老夫?是故意来嘲讽我的吗?”
天任笑着摆摆手:“哪里敢嘲讽相国大人,我只是想亲眼目睹一下相国大人坐上龙椅的威严,仅此而已,大‘门’主曾经也叮嘱过我,这张龙椅上以后谁坐上都可以,就是不能再坐上卢成家的人。如果相国大人喜欢,我们可以拱手将龙椅让给你,哪怕是搬到您府邸中,摆在高堂之上也未尝不可。”
天任的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阗狄也清楚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摄政会中的忠臣都已经成为了天佑宗的傀儡,所谓的融洽也仅仅是表面。
阗狄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扭转,只好放低声音问:“好,五万两黄金,你们要用来做什么?难道你们也想如天启军、反字军这些凑够军费,竖起大旗争夺天下吗?”
天任笑了,开始还是低声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变成了狂笑。他仰头笑着,看着腾龙殿顶上的那些顶画,阗狄吞了口唾沫,不知天任为何会笑成这样,但也不敢发问。
天任终于笑罢,用手拍了拍阗狄的肩膀说:“我的相国大人,你真是一个忠臣,此时你还管我们已经到手的五万两黄金如何‘花’费?我们当然不会竖起大旗争夺天下,并不是我们没有那个能力,而是我们不需要。好啦,你让手下的人将黄金准备好,不日就准备运出京城,到时候镇龙关外自然有人接应。”
天任说完就背着手往腾龙殿外走,阗狄在后面紧追了两步,问:“五万两黄金,如何过得了镇龙关?”
“相国大人又忘了,那镇龙关守将是我们其中一位‘门’主的大儿子。”
阗狄低头,将自己的两只手伸出来,原以为自己双手握着军政大权,原来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天佑宗给自己所开的玩笑。
这个组织终于如自己当年所担心的那样,如不能斩草除根,必定有朝一日会再度复苏。
阗狄瘫倒在腾龙殿上,殿外明亮的月光照‘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身影的一头直达到了那张龙椅之下,阗狄转过身去,盯着那张龙椅,伸出手,惊喜地发现,自己那只手的影子已经能够得着那张龙椅。
这是天兆吗?
江中,武都城,东‘门’外。
没有欢送的百姓和军队,更没有热泪盈眶,有人拉住我的衣角不让我离开的场面。东‘门’下,除了我、卦衣、尤幽情和张生之外,只有一辆大马车和四匹军中挑选出来脚力尚好的战马。其中两匹用来拉车,另外两头卦衣和尤幽情骑上。
城外是一片荒凉,城内空无一人,曾经的武都城在清晨的这个时候,城‘门’下已经是人山人海,但如今好像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一般,不,不是死城,人们也许都还活着,活在他们曾经的记忆之中。
这已经成为了一座记忆之城。
敬衫站在城楼上,身边站着军中新任命的几名副将和副尉,我抬头看上去的时候,他们都向我抱拳施礼,敬衫高喊道:“恭送谋臣大人”
“恭送谋臣大人”敬衫身边的人也齐声高喊。
远宁不在,只能证明他还没有苏醒过来,不过我想就算他已经苏醒过来,未必会和敬衫他们一起站在城楼之上目送我离开。这个人如今肯定非常恨我吧,恨我将这座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最终成为一座记忆之城,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长叹。
我点点头,鞠躬回礼,随后转身上了马车,张生早已坐在前方拉好了两头马的缰绳,问我:“主公,咱们可以走了吧?”
我点头:“走吧,趁着天微亮,赶紧上路,走两个时辰的官道,就下小路,免得惹麻烦。”
“好。”张生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开始向前行驶,我撩开旁边窗户的幕帘,看见尤幽情已经翻身上马,赶了上来,同时我也看到另外一个人从城中奔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笑笑,放下幕帘。
没多久,那人便上了马车,和我坐在一起,伸了个懒腰道:“大人这么早就离开,也不打声招呼。”
我x着车厢,问刚上车的麝鼠:“我去什么地方,难道你也想跟着?他们三人已经是我的影子,但你不是。”
麝鼠用手指着我脸上的面具说:“难道大人不想找寻这张面具的秘密了?”
我道:“当然想,但未必你就真的知道秘密。”
“我当然不知道,但你要去的地方也不能缺少向导对不对?”
“哦?”我看着他,“我要去的地方你能当向导吗?”
“当然,明明已经做好了打算前往商地千机城,为何偏偏还嘴硬说不去呢?”
我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去?你又为何知道我要去千机城。”
麝鼠从车厢的角落抓住一个巨大的包袱,指着旁边的一个箱子:“你让旁边那骑马的姑娘早就在大战未开始之前就购买了这些东西,我看了看,全是什么风帽、避风衣、沙衣之类的物件,都是去商地用得上的玩意儿,这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摇摇头:“你真是贼星不改,不过我们这里有人不愿意和你一同前往。”
“是谁?”麝鼠问,回头看了看正在驾车的张生。
我指了指车厢另外一侧,骑着马与马车并行的卦衣:“他告诫我不能与你一同前往,否则很容易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和你这样一个大贼同行,万一在路途之中遇上了你的仇家,我也脱不了干系。”
卦衣已经将关于他遇到第四代统领天冲,以及天冲来找麝鼠的事情经过都告诉了我。还有那把黑皮龙牙刀上的秘密……虽然说如今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乱’世之中,什么都可能是反贼,所以麝鼠是不是天佑宗‘门’徒已经没有关系,只是他担心麝鼠会将我们引入天佑宗的陷阱之中。
商地,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麝鼠告诉我关于他在大牢之中遇到的那个工匠,还有那套暗纹之装,其中必定有他自己所编造的成分,但不一定全都有假,所以去商地千机城一探究竟,完全有这个必要。再者,天佑宗‘门’徒的频繁出现,让我感觉到这件事远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复杂,不管怎样,只要我的身世和天佑宗没有关系,那就好办多了。
我可不愿意和那个诡异的组织有半点关系,不,那已经不是什么组织,而是一个宗教。
马车突然停了,我撩开幕僚去看,发现尤幽情和卦衣也拉马停住,看着前方。我忙将马车‘门’帘撩开,看着前方,却发现有两队蜀南飞骑挡在马车前面,为首的是那个在告示上看过的大汉,白甫手下的那名名叫杵‘门’的猛将。
杵‘门’翻身下马,来到我马车外一丈远,停住脚步,抱拳道:“大人,我等奉蜀南王之命,前来护送您去商地边界。”
我听完就笑了:“蜀南王也知道我要去商地?难道我的心思就这么好猜?”
杵‘门’不语,也不言笑,只是回去翻身上马,对着两队蜀南飞骑高喊道:“两队变四队,一队前行开路,两队护着左右两翼,一队押后。”
杵‘门’说完,那些穿着青绿‘色’盔甲的蜀南飞骑就立刻变了阵型,将马车给团团围住,如果不是那些人身上毫无杀气,恐怕我会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护送,而是绑架。
蜀南王卢成梦,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至今都猜不透,这武都城如今已经落入你手,其实我还很欣慰。让你来掌管武都城,要比拱手‘交’予反字军要好上万倍,我唯一的希望便是你不要让战火再燃烧到武都城中,那里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经受任何磨难了。
马车行得很快,已经从刚才的慢行,变成了快行,周围的马蹄声也变得畅快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沉重。我还是忍不住撩开窗口的幕帘,去看身后那座大城,此时城‘门’已经变得很小,但没有关闭,一直打开,在城下隐约可见一个穿着银白‘色’盔甲的人,向着这个方向抱拳施礼。
那是远宁吧,虽然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唯一希望的便是他不要恨我,因为我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这是我的预感。
与此同时,升寅山口外,平原之地,一片高岗之上。
一支银鱼大旗突然立在山头,手拿大旗的一名穿着将军铠甲的人独自出现在山岗之上,望着下面在平原上正在缓缓前进的那些宋史手下已经败退,无路可走,决定返回佳通关的轻骑。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低着头,没有马的只能用手中的长矛当做拐杖,艰难地向前行进,丝毫没有察觉在远处山岗上出现的那面大旗,还有大旗下的那个人——天启军赤雪营前锋将军千山。
千山回身看着在山岗后方,那白茫茫的一片,那不是雪,只是一群穿着白‘色’盔甲的赤雪营军士,那些步卒站满了身后的整片山岗,一眼望去,不注意看还以为是被大雪覆盖。
“来晚了,已经被人给解决了。”千山吐出一口气,语气中有无法掩饰的遗憾。
“大将军令”一名传令兵高举着令旗从后方跑来,跑到千山跟前,跪下呈上令旗。
传令兵道:“大将军令,扫‘荡’在这片地区的所有反字军,绝不放过一人。”
千山皱着眉头:“只是一小股溃兵,至于吗?”
传令兵当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千山心中也清楚,廖荒的命令不可违抗,只得举起一只手,先是握成拳状。此时身后所有蹲在地上赤雪军士都拿起手中的兵器齐齐地站了起来,随后千山拳状成掌,用力向前一挥道:“攻”
“杀”
赤雪军士翻过那片山岗,如雪山上被翻滚下来的大片积雪一样扑向了平原上的那股反字军溃兵。
千山立在山岗之上一动未动,就犹如一个站在雪崩之中屹立不倒的石像,冷漠地看着冲杀下去的赤雪军士,随后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那些在平原之上的反字军军士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那股雪‘潮’给淹没,战斗几乎成一边倒的趋势。没有反抗,只有恐惧的叫喊声,求救声,有些已经举起兵器投降的反字军军士,在闭上双眼之后,还是被砍下了头颅。
这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屠杀,虽然这些反字军并不是手无寸铁,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士气全无,斗志丧失,手中锋利的兵器也如只是用来支持身体的拐杖,和那些树枝、木棍无疑。
成王败寇,不会因为你举手投降而轻易放过,这是天下间永远不变的道理。
斩草除根,只是为了不让你死灰复燃,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么残忍。
千山看着在后方站在山岗上,并排坐着的两人——贾鞠和廖荒,随后闭上了双眼,虽然眼不见杀戮,但耳边听见的依然是那些永远不绝的惨叫声。
马蹄声,山岗上传来了马蹄声,一个和这些赤雪军士一样有着白发的北陆男子,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从远处向贾鞠和廖荒奔来,手中提着一个布包。奇怪的是,周围所有人都没有阻拦他,甚至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来。
北陆男子奔道贾鞠和廖荒跟前,将布包扔了过去,布包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从里面滚出来一个人头——宋史的人头。
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