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陆,商地千机城,城外十里,原大滝皇朝驿站。
绿薨离开我们之后第六天,在我们行进的这支队伍中又少了一人,重新恢复了当初的五人,我、卦衣、尤幽情、张生以及被俘的风满楼杀手贪狼。六天以来,卦衣从刚开始的失落转变到如今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应该说喜怒无常,甚至开始和我们不时地说起一些不痛不痒的笑话来,每次说话,自己都会笑得满地打滚,随后又恢复常态,一同出发。
一开始,没有人配合他这种癫狂的玩笑方式,到后来,我开始伴随着他的癫狂一起“发疯”,我清楚在这种时候他需要人的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着支持,就算我清楚地告诉他,我支持他所作的一切决定,他也不会认为我说的是实话。如今的卦衣,已经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之中,内疚的泥潭,如果没有绿薨的怂恿,他根本不会召集大批的轩部刺客来泉眼城聚集,换言之,他中计了。
刺客,中计是很可怕的,往往牵连到的并不是本身的‘性’命,这种一堆就倒,一倒就会倒上一片的效应会迅速改变无数人的生命进程。卦衣没有想到被自己以往的绿薨,成立的所谓新轩部,所有人竟然都是划归于风满楼属下,更可怕的是风满楼本来就与轩部有势不两立的仇怨。
尤幽情的家仇,张生徒弟之死,到如今大批的轩部刺客因他轻信绿薨而导致死亡,都让卦衣感觉到每日都被别人的目光和悲伤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卦衣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最为内疚的还是我,如果我没有选择来商地,去寻找面具的秘密,去查明身世的真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事已至此,我不知道应该是前进,还是后退,又或者干脆停止不前,什么都不再想。
可无论我怎么选择,都应该有一个最终的方向,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落脚点。回去?武都城的大‘门’即便是为我敞开,但我能生活在一个被我亲手害死的无数百姓与军师的死城内吗?对于我来说,那不仅仅是记忆之城,还是充满了噩梦的城池。如果前进,前方的千机城内有什么等待着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掌控未来,只是知道大概的方向。
驿站内,四处都是尘土,整个驿站之中如今还剩下的只有几名打下手的伙计,还有一名曾经连品位都没有的驿臣,确切的说他现在的称呼应该是老板或者掌柜。大滝皇朝覆灭之后,商地属于自动脱离了皇朝的管制,因为千机城中没有朝廷的官员,只有殇人商业协会的长老,故此驿臣留在了驿站之内,将这里改成了普通百姓都可以前来投宿的客栈。可即便如此,这所客栈依然看起来是那么地不景气,吃喝种类很少不说,也显得非常不干净,甚至在房间中都能闻到一股恶心的泥土味。
进入驿站之后,尤幽情就‘私’下询问了这里的一名伙计,询问千机城内的大牢到底在什么地方,当然麝鼠先前提到的那个家伙,我们不能再去寻找,也许那就是一个陷阱也说不定。但我依然坚信一点,那就是麝鼠所说的关于暗纹套装的事情,必定是真事,如果他编造谎言,关于殇人工匠每年进贡皇宫的事情,也不可能编造得那么像,毕竟我是在宫中呆过数年,这些事情瞒不过我,所以眼下我们只能想办法在大牢之中寻找那个麝鼠口中所说的天佑宗的‘门’徒,那个手艺高超的工匠。
尤幽情得来的消息让人感觉到失望,因为伙计说从商地王子离去,这里的军士造反最终被击败,解散之后,大牢之中的工匠大部分都被释放,剩下一部分带罪之身的都被就地处决,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而当时处决他们的根本不是贾鞠和廖荒的军队,而是殇人商业协会中的一批护卫。
“奇怪。”我听完尤幽情的叙述,从窗口眺望能清楚可见的千机城,说那是个城,其实很不妥当,如同一座三角高塔一样的城池,从上到下分了数层,每一层都居住着不同的人,按照工匠手艺等级不同,划分为不同人居住的区域,最上层便是殇人商业协会那些长老居住之处,而最下层就是那些平时出卖体力用以换来食物和水的奴仆居所。
我又问:“那座大牢在千机城的什么位置?应该是最下层吧?”
尤幽情点头道:“对,最下层,靠近渠道的位置,城中生活水源流通的地下水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不清楚。”
此时,我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起一个最重要的物件掉落在了殇人古城之内,如果能找到那个物件,必定能查询到一些有用的讯息,麝鼠曾经给我的那张东陆皮制地图。
我正想着,一个竹筒就被递到了我的眼下,我一抬头,拿着竹筒另外一端的正是尤幽情。
尤幽情道:“我知道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冒险回去将竹筒和一部分银钱取了回来,否则我们连投诉的钱都给不起。”
我没有多话,立刻将竹筒中地图取出来,在大漠之中行走虽然地图能指明方向,但由于不熟识大漠,你无法辨别方向,所以一直都随身携带,并没有拿出来使用。我在地图之中找到千机城的位置,看到上面所画的图形和眼前所看到的完全一样,但也只是一个缩影,完全没有其他详细的说明,我又在地图上寻找了一番之后,暗叹一声,将地图收回了竹筒之中。
我摇头道:“查明不到地牢的具体位置,就没有办法进去,而且以我现在这个模样,进入千机城中,立刻就会被人发觉,要知道殇人商业协会中的那些家伙可是常年跟龙途京城中的高官打‘交’道,曾经我也与他们的几位长老有过一面之缘,我这张面具,恐怕他们早就记在了心中。”
房间内只剩下我与尤幽情两人,卦衣在房顶之上,顶着烈日不知道做什么,大概是在“睡觉”,张生则在另外一间屋子中看着贪狼。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被困在这座驿站里面了?”尤幽情盯着我说。
我无奈地点头道:“对,困住了,我没有想到麝鼠……对,为何我早没有想到这一点。”
“什么?”尤幽情问。
我起身指着那竹筒道:“这地图,还有麝鼠亲口向我承认他自己想要回到千机城,只因为他魂裔的身份被流放,还有他是个生下来就成为了天佑宗‘门’徒的家伙,加上风满楼的刺客,还有殇人商业协会运送黄金的车队,只能得出一点结论。”
尤幽情没有说话,等待我说下去。
“天佑宗,殇人商业协会以及风满楼,这三者之间必然有紧密的联系。”
“聪明,醒悟得还不算晚。”我说完后,贪狼出现在‘门’口,紧跟其后的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之上的张生,张生盯着我,歪了歪头,示意我是贪狼主动提出要来找我。
我笑道:“你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
我点点头:“能问你是怎么想明白的吗?”
“他们不把我们亥字号的杀手当人看,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实话告诉你吧,亥字号杀手每年都会死大批的人,而就在之前,我已经听说有两批亥字号的杀手离奇失踪,不过在我们进入了殇人古城,看见那一幕幕残局之后,我就明白,我们只是被利用的畜生而已,护送黄金到应到的位置,然后全数杀死……那些三头蛇,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仅仅只是听说了沙狼的存在,那些蛇是用来灭口的最好办法。”贪狼语气中很是无奈,也承认了自己的命运。
我指着远处隐约能见的千机城道:“就如这千机城一样,是个从顶端向下延伸的城池,而你们亥字号杀手就是在风满楼最底层的家伙,如同蚂蚁中的那些兵蚁一样。”
“形容得很恰当,我的大人。”贪狼盯着远处那座千机城,走进窗口,然后转身说,“但我清楚那座城池里面的一切,所有的,包括那座大牢在什么位置,还能打听到大牢之中是否还有活着的犯人,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被永久关在那里。”
“为什么要帮我?”我问贪狼,麝鼠,绿薨等人的行为已经开始让我对这些半路中突然出现的人的戒心提高到从未有的高度。
贪狼一步步走进我,几乎都要凑近我的面具,丝毫不担心尤幽情或者张生在瞬间结果了他,而同时我也伸出一只手去制止正要上前来的尤幽情,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贪狼盯着我的双眼道:“因为我在你这里看到了公平,还有绝望。”
说到这,贪狼回头看着尤幽情和张生道:“你们都充满了绝望,其实和我没什么区别,我是为了钱而活着的杀手,而你们是刺客,一群毫无目的的刺客,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随着你们认可的这个戴着面具的人在血泊之中步伐艰难地前进,却永远不知道你们要达到的血海彼岸是什么地方。”
我笑道:“你是在朗诵诗词吗?”
贪狼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你想知道我没有做杀手之前是干什么的吗?是个准备考取功名的秀才,读了多年的书,却发现一无是处,只是在运气好的时候可以用来说服别人不要动手揍我”
贪狼说完之后,退后两步,等待着我的答复。
许久,我终于点头道:“我信你,不过我却不担心你出卖我,前提是你如果真的珍惜自己的‘性’命,因为张生已经在你身上下了毒。”
张生并没有在他身上下毒,但我刚才话语之中已经提醒了张生在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以保证我们不会被这个风满楼的低级杀手出卖。
贪狼知道我的顾虑:“那个叫麝鼠的家伙,临走前想杀我灭口,就是担心我会出卖他们,如今你有同样的担心,我一点都不吃惊。”
贪狼说完,一种奇怪的笑容浮现在了脸上,带着那种笑容的将目光从屋内每一个人脸上扫过,随后离开了屋子。
“千万不要害死了自己。”尤幽情扔下这句话之后,也转身离去。
张生冲我笑笑,坐在了一旁,一语不发。
我走到窗口,看着远处的千机城,从上到下,最后看到城下的入口处,那里涌动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