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女时刻关注着城外的局势,亲自登城遥望,并派多人出城到近处观战,随时回来通报情况,与她的观察互相佐证。
到目前为止,她对丈夫的表现十分满意,宁抱关天生应该是马背上的将军,练兵不久,却已得其中精髓,率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与官兵周旋,鏖战多时,也没落入埋伏。
冀州突骑早已做好准备,可宁军若不进入预定地点,他们的伏击将失去意义,因此一直没有出现。
牛天女也没放弃对城内情况的关注,诸王的每一个动向都有人向她汇报。
“蜀王关闭营门,按兵不动。”
“吴将宋星裁缩在四王府大营里,一直没有动静。”
牛天女冷笑,薛金摇看来真将吴王囚禁起来,免除她一大后患,无需急着招宁王回来,宁王需要通过大量战斗练兵并确立威名,以招徕更多将士。
“晋军全部出城,未与官兵交战,城门大开,似乎要纵敌入城。”
牛天女低声骂了一句,对这些称王的贵公子充满鄙视,正想着如何应对,又有人来通报:“梁军封堵街道,能够拦下官兵,梁王也在往城里撤退。”
“知道了。南城不用担心。”牛天女稍稍安心,有一点佩服吴王的准备充分。
“祖王降世,要见夫人。”
“嗯。”牛天女被城外的战局所吸引,“我已经说过不见,打发回去。准备召回宁王,官兵等不及,怕是要提前派出伏兵。”
“那个……祖王亲自来了,马上就要登城。”
牛天女一愣,扭头道:“什么祖王?”
“就是……升天又降世的祖王。”
“嗯?”牛天女还是没听懂。
“夫人看,祖王来了。”
牛天女远远望见吴王徐础和身后的一群法师,不由得大怒,向头目斥道:“谁放他进营的?难道没接到我的命令吗?”
通报者也是一脸困惑,“祖王……没法拦……夫人没说过……”
“滚开。”牛天女怒道,左右看看,自己身边的将士尚有近百人,而吴王那边只有不到二十名法师以及一个傻小子护卫,不足为惧。
吴王走近,脸上没有平时的温和文雅,全是傲气,故意做出僵硬的姿势。
牛天女心中暗暗嘲笑,吴王模仿的降世王实在不像,比照猫画虎还差层意思,这样的伎俩若能骗过众人,那降世军真是全体瞎了眼睛。
“不知吴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海涵。”牛天女淡淡地敷衍道。
徐础也知道自己模仿的降世王不像,因此不讲细节,只求大略,手里拎着棍棒,气急败坏地说:“牛天女,你这个黄脸婆胆子不小啊,我叫你来,你竟敢不来,还编造黄铁娘的谎话。她什么时候托梦给你?她有话为什么不让我说?算了,你别解释,女人就是能坏事。让到一边去,我要施法,助宁王一臂之力。”
牛天女坚信对方就是吴王,突然遭到训斥,不免有些意外,面红耳赤,一时间无言以对,等她明白过来,吴王已经走到墙边,手里挥舞棍棒,嘴里乱七八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牛天女大怒,不想再假装服从军主,喝道:“来人,将这个假祖王拿下!”
有人嗯嗯两声,但是没人走向前去,牛天女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部下个个面带敬畏,膝盖微屈,看样子随时都要跪下磕头,哪里敢上前拿下假祖王?
牛天女又惊又怒,“你们发什么呆?这不是祖王,就是吴王,他……”
徐础转身,举起棍棒在牛天女头上敲了一下,“小心你的言辞,别再给自己增加罪孽。”
就是降世王还活着的时候,牛天女也没挨过他的打,这时突然遭袭,竟然没躲开,捂着头顶,看向手下将士,却见他们脸上的敬畏更多一些,有几个人已经跪下。
大法师刘九转开口道:“神棒佛授,除今世罪,牛天女,还不快谢恩?”
“谢恩?既然是除罪,你们挨过打了?”
“挨过了,都挨过了。”刘九转率领众法师跪下,齐声诵念经文。
徐础上前,又在每人背上敲打一下,下手不重,法师们诵经声更响。
“世间混浊,人人有罪,佛祖派我降世,能救一人是一人,尔等与我有缘,才能受我一棒,以除罪孽。”
宁军将士,急先恐后地求道:“祖王为我除罪!”
徐础敲打数人,然后一挥棒就清除十几、二十人的罪孽。
城墙上的将士跪倒一片,高声感恩,有人伸手拉扯牛天女的衣袖,示意她谢恩,牛天女稍一犹豫,慢慢跪下,低头没说什么,心里在想应对之策。
徐础视牛天女为最大的对手,目光却刻意不看她,走到城墙内侧一边,向下方军营里的将士高声道:“今日乃是决战,英勇杀敌者,必得升天之赏。尔等无需怯懦,弥勒佛祖已许给降世军大胜。”
城下尚有数千将士,闻言高声欢呼,徐础下令开门,命宁军全体出战。
宁军将士蜂拥而出,没有马匹,就靠两条腿奔向战场,就连留在城墙上的人也纷纷加入出城队伍,一个不留。
牛天女弹压不住,眼睁睁看着宁军将士弃己而去,竟然毫无办法。
徐础走回城墙外侧,举棒乱舞,像是在给出城的将士施加法力。
牛天女狼狈不堪,想起营内还有一些女兵可以动用,刚走到下城的阶梯前,就见吴将宋星裁已带兵入营,显然是要夺取城门。
牛天女只得止步另想办法,却见城墙另一头跑来一群士兵,带头者正是蜀王甘招。
祖王降世亲自施法的消息已经迅速传开,大批士兵求战,甘招也得顺应下意,派出许多将士,自己带领剩下的数百人来与吴王汇合。
甘招与牛天女一样,根本不相信降世的鬼话,但是态度截然相反,疾行几步,跪倒在吴王面前,痛哭流涕,高声叫唤“祖王”。
徐础依然以神棒除罪。
城外跑来一名信使,向上高声道:“官兵派出伏兵,宁王要撤退,请夫人准备好……”
大法师刘九转得到示意,来到墙边向下方道:“祖王降世,亲自为你们施法,此战必胜,不可退却,英勇作战者,升天为神。”
信使半路上已经遇到倾城而出的宁军将士,了解大概,听到城上这番话,惶然不知所对,再见大法师身边,像是吴王的人正挥舞棍棒,夫人牛天女反而不知去向,心中更加慌乱,调转马头,回战场上找宁王。
徐础假装降世王,不能乱说话,蜀王明白他的心意,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就在吴王面前报告情况。
形势极乱,宁王陷入包围,暂时还没有露出败相,他应该已经听说“祖王”夺门的消息,大概是怕军心涣散,没有带兵撤退,反而与官兵斗得更紧。
西边的薛金摇,同样与官兵战至胶着,几度攻至官兵营前,都没能进去,可她不服输,连攻不退,“祖王”现不现身,对她都没影响,手下的将士却因这个消息而士气大振,攻得更加猛烈。
南城局势对义军不太有利,晋王果然敞开城门,邺城也果然派精锐骑兵进城,梁军的街巷围攻却不太成功,节节败退,梁王迟迟不肯派出全部兵力,即使听说“祖王”的事情之后,也只是多派出一千余人。
处处都需要吴王出面,徐础稍一权衡,仍决定留在北城,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到宁王败亡,才能放心离开。
宁王又派人回来,这次不向牛天女请命,而是直接希望“祖王”下令撤兵。
宁抱关熟悉战场上的套路,他若显出慌张,全军必溃,所以必须等后方传令,在此之前,坚持战斗才是凝聚军心的唯一手段。
徐础佩服宁抱关的胆气,回答却总是一样:“今日之战有弥勒佛祖保护,义军必胜,死者升天,退者坠入地狱。”
这是难得的一次良机,他绝不想放弃。
甘招分派将士,与宋星裁分守北城两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牛天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败给吴王的,这明明是一个拙劣的骗局,却偏偏得到几乎所有人的相信,连她身边的将士也被“祖王”诓出城去送死。
直到一切无可挽回,牛天女终于醒悟,是她自己给吴王提供机会,当初祖王降世的消息传来,她第一个表示相信,祖王派人来请,她声称黄铁娘托梦,这些本是她的权宜之计,在手下将士看来,却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牛天女扒在城墙上向外遥望,战事正酣,宁军虽然英勇,但是正逐渐落入下风。
牛天女再顾不得尊严,转身向吴王跪下,恳求道:“请祖王下令撤兵,留宁王与众将士在人间创建佛国。”
甘招上前劝道:“嫂夫人起身,佛旨如此,凡人怎可妄求?此战必胜,宁王生亦荣、死亦荣,嫂夫人不如出城与宁王相会,夫唱妇随。”
牛天女怒视甘招,附近就两个人不相信祖王为真,一个是牛天女,另一个是甘招,他居然站出来说风凉话。
牛天女不敢反驳,只向吴王磕头,“祖王降世,需要猛将为你冲锋陷战,宁王虽然粗陋,尚有几分胆量,回城之后立刻去王号,请为祖王帐前一将。”
徐础仍不理她,自顾舞棒施法。
甘招向卫兵示意,让他们拖走牛天女,嘴里劝道:“嫂夫人别再闹了,祖王降世,秉承佛旨,咱们凡人只有听命的份,怎可乱出主意?”
牛天女不肯起来,只向吴王磕头,见卫兵走来,上前抱住吴王一条腿,咬牙道:“祖王若不传令退兵,宁王只好投降官兵,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徐础不怕宁抱关投降官兵,他嘴里胡言乱语,心里却在揣摩甘招。
蜀王似乎比他还急于除掉宁王。